夜里的静总被猝不及防打破。奈布撞进杰克怀里时，鼻尖先沾到对方身上的消毒水味，混着点淡得几乎闻不到的冷香，压下了他满身的慌。他下意识往后退，手攥得衣角发皱，脸色白得没一点血色，连呼吸都急得乱了节奏。

杰克的目光先扫过他攥紧的袖口，又落回他发白的脸，眉峰轻轻皱了下，没多问，侧身让开玄关的路，把手里的袋子往鞋柜上一放，声音比平时沉，却透着股让人稍安的稳劲：“外面下雨了？头发都湿了。”

奈布含糊应了声嗯，换鞋时指尖还在抖。方才那陌生男人的眼神太刺人，跟以前那些盯着他不放的人一模一样，梦里的枪声又在耳边嗡嗡转，压得他胸口发闷。杰克没再搭话，转身进了浴室，很快拿了条干毛巾递过来，毛巾还带着点晒过的温度，驱散了几分寒意。奈布接过时指尖碰了碰对方的手，还是偏凉，却奇奇怪怪让他乱跳的心脏稳了些。他低头擦头发，没看见杰克落在他后颈的目光——那儿藏着道浅疤，是旧伤，杰克上次见他赤着上身擦药时就记着了。

那晚奈布没做噩梦，却也没睡踏实，半梦半醒间总听见客厅有轻悄悄的脚步声，贴着他的卧室门，来来回回走了两趟。天快亮时才昏昏沉沉睡过去，醒了发现次卧门没关严，漏进点客厅的晨光，落在床脚。

他走出卧室，看见杰克坐在餐桌前，桌上摆着两份热粥和煎蛋。男人垂着眼看手机，屏幕上是尸检报告的照片，看着就生冷，可他握手机的手很稳，眼尾却挂着熬夜的青黑。听见动静，杰克抬眼，语气平淡：“醒了就吃，粥要凉了。”

奈布坐下，才瞅见杰克眼底的青黑比往常重，不用想也知道他昨晚没睡好。两人闷头吃饭，只有勺子碰碗的轻响，没了以前的尴尬，倒有种说不清的默契。吃到一半，奈布瞥见杰克的手腕，昨晚被他拽出的红印还在，想来是当时自己抽手太用力。他喉结滚了滚，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默默把自己碗里没动的煎蛋推了过去。

杰克顿了下，看了眼碗里的蛋，又扫了眼奈布紧绷的侧脸，没推辞，安静吃了。他心里门儿清，这人看着戒备重，骨子里软得很——明明怕黑，却总在自己深夜出警回来后留着玄关的灯；明明不爱跟人打交道，却会在自己吐完后，默默在厨房放杯温水。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过着，刚攒起点暖意，旧伤就又找上门。入秋后阴雨天多，奈布左肩的旧伤开始频繁疼，厉害的时候连抬手穿衣都费劲，夜里更是熬得睡不着，只能蜷在床角咬着牙忍，一点动静都不敢出，怕被杰克听见。可同住一个屋子，再能忍也瞒不住。

杰克先发现他吃饭总只用右手，左臂压根不敢使劲，后来又撞见他夜里蜷在阳台角落，左肩抵着膝盖，脸白得吓人。那天夜里奈布疼得浑身冒冷汗，牙齿都打颤，左肩又酸又胀，像是要炸开，没力气回卧室，就靠在阳台栏杆上望着远处的灯发呆，眼泪没忍住往下掉，砸在手背上冰凉。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第一反应就是抹眼泪，想装没事，可一动肩膀就疼得倒抽冷气，身子跟着晃了晃。杰克快步上前扶住他，手搭在他左肩外侧，力道很轻，精准避开了伤处：“疼得扛不住就说，硬撑着算什么？”

语气里有点藏不住的火气，更多的却是实打实的心疼。他太懂这种滋味，旧伤犯了的时候，攥着床单熬到天亮，连半点体面都没有，这种罪，他受了好几年。奈布没力气犟，只能靠在杰克身上喘气，额头抵着对方的肩窝，冷汗混着眼泪把对方衣服洇湿了一小块。杰克身子僵了下，随即抬手扶住他的后颈，动作是从没有过的轻，掌心的温度透进皮肤，压下去几分疼。

“我这儿有止疼药，副作用小，还有活血的药膏，我帮你敷上？”杰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低的，很稳。

奈布没说话，却慢慢松开了攥着杰克衣襟的手，指尖还轻轻勾着布料，像抓着根救命的浮木。眼泪还在掉，不全是因为疼，是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有人看穿他的逞强，肯伸手接住他这副狼狈样子。

杰克扶他坐到阳台藤椅上，转身去拿药和药膏。奈布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之前夜里撞见他扶着腰站在卫生间门口，脸白得跟纸似的，想来他的旧伤也没好过。原来他俩都一样，满身的疤，夜里独自熬着，遇见彼此后，才敢悄悄松一点防备。

药膏敷上左肩时带着温热的触感，杰克的动作很轻，指尖绕开旧伤的硬疤，慢慢按揉周围的肌肉，力道刚好，疼意松快了不少。奈布闭着眼，能闻到杰克身上的味道，心里的紧绷一点点散了，可又有点发酸发涩。他怕这份安稳是假的，怕以前的那些麻烦迟早找来，怕拖累杰克，更怕自己忍不住贪恋这份难得的踏实。

杰克低头看着他肩上那道狰狞的贯穿伤，伤口早愈合了，却留下凹凸不平的印子，想想都知道当时伤得多重。他指尖顿了顿，想起自己腰上的旧伤，是当年出任务落下的，没护住该护的人，自己也差点交代在那儿了，往后多少个夜里，都被那份愧疚缠得睡不着。

“阴雨天就会犯病，对吧？”杰克开口，声音很轻，像说给奈布听，又像自言自语，“我腰上这伤，也这样。”

奈布猛地睁眼，转头看他，眼里全是诧异。这是他俩头一回主动提自己的旧伤，头一回把藏在心里的那点疼，露给对方看。杰克迎着他的目光，没躲，镜片后的眼里装着疲惫和愧疚，跟他眼底的慌乱与苦楚，一模一样。两人对视着，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那点身不由己的过去，还有藏在深处，不敢轻易碰的盼头。

这份安静没持续多久，远处突然传来尖锐的警笛声，一下划破了夜里的静。杰克的动作瞬间顿住，脸色沉了下来，奈布也下意识绷紧了肩，警笛声像个开关，一下把俩人不愿想的过往都勾了回来。杰克收回手，起身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披在奈布身上，指尖碰了碰他微凉的肩，语气是从没有过的笃定：“别怕。”

可他俩心里都清楚，这话既是说给对方，也是说给自己壮胆。警笛声越来越近，像是冲着这边来的，压得人胸口发闷。那些躲在暗处的麻烦，终究还是缠上来了，他俩好不容易朝着彼此挪了半步，现在得先直面那些烂摊子。

前路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是疼是难都得扛着。两人眼里都藏着慌，却又多了点彼此都没察觉的笃定，至少这一次，不用再一个人硬熬，得攥着对方这点默契，等着接下迎面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