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杖伤将将结了一层薄薄的深褐色痂,边缘微微发痒,提醒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刑罚。行动间仍有些不便,大幅度的动作会牵扯出细微的刺痛,但总归是能下地走动了。紫宸殿里沉闷了多日的空气,似乎也因着他这点“进步”,而悄悄流动起来。
萧玦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孙子兵法》,眼神却飘向窗外。初夏的阳光明晃晃的,落在庭中那棵老梧桐宽大的叶子上,跳跃着金色的光斑。几只雀儿在枝桠间啾啾喳喳,闹腾得厉害。他看得有些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页的一角,将那上好的宣纸揉出了一点毛边。
皇帝坐在不远处的御案后,朱笔疾书,处理着仿佛永远也批不完的奏章。殿内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铜漏规律的滴答声。偶尔,皇帝会抬起头,目光掠过窗边那个看似专注、实则神游天外的少年,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又埋首于案牍之中。
萧玦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御案一角。那里放着一方新贡的端溪紫玉砚,石质细腻温润,色泽深沉如紫霞,是祖父近日的心头好。他盯着那方砚台,心里某个被压抑了许久的、属于十六岁少年的顽劣念头,如同被春风撩拨的野草,悄悄探出了头。
他瞥了一眼祖父,见其正凝神于一份边关急报,眉峰微蹙,似乎遇到了棘手的军务。机会来了。
萧玦放下书卷,动作尽量轻缓地站起身,假装活动有些僵麻的腿脚,一步步挪到御案旁。他先是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摊开的地图,手指在上面虚划着,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那方紫玉砚上。
皇帝似乎并未察觉,依旧专注于军报。
萧玦的心跳快了几分。他伸出手,指尖触到那方冰凉润泽的砚台,正要悄悄将其拨到案几边缘——
“做什么?”
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萧玦的手猛地僵在半空,像只被逮住的小兽,浑身的毛都炸了一下。他抬起头,对上祖父那双深邃的眼眸。不知何时,皇帝已放下了朱笔,正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孙……孙儿见这砚台边缘似乎沾了点墨迹,想……想擦拭一下。”萧玦急中生智,磕磕巴巴地找了个借口,脸颊有些发烫。
皇帝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片刻,又扫过他那只悬在砚台上方、进退两难的手,淡淡道:“是么?朕还以为,朕的太孙躺了几日,骨头痒了,又想试试这砚台结不结实。”
萧玦的脸彻底红了,连耳根都漫上血色。那点小心思被毫不留情地戳穿,让他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讪讪地收回手,垂下脑袋,不敢再看祖父。
“伤好了?”皇帝问,语气依旧平淡。
“好……好些了。”萧玦小声回答。
“看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皇帝放下手中的军报,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目光落在萧玦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重量。“既然精力如此旺盛,无处发泄,那便过来。”
萧玦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他磨磨蹭蹭地,一步一顿地挪到御案前。
皇帝指了指自己的腿,“趴下。”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萧玦瞬间白了脸。不是廷杖……但那姿势,那意味……
“祖父……”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恳求,还有一丝残留的、未曾完全愈合的委屈。廷杖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他不想再经历任何形式的责罚,尤其是在这紫宸殿内,在曾经给予他无限温情的祖父膝上。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沉静,不容置疑。
那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萧玦知道,躲不过去了。他咬着下唇,眼眶微微发红,最终还是慢慢弯下腰,极其别扭地、小心翼翼地,将上半身伏在了皇帝并拢的双腿上。这个姿势让他身后的伤处微微绷紧,带来一阵不适,但更让他难受的是那铺天盖地的羞耻感。臀部因为这个姿势而自然隆起,隔着薄薄的绸裤,能清晰地感觉到祖父腿上坚硬的肌肉和龙袍冰凉的刺绣。
他刚趴稳,还没来得及调整呼吸,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大殿的寂静。
不是廷杖那种沉闷骇人的声音,而是手掌与皮肉接触发出的、清晰而带着惩戒意味的响声。
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他左半边臀峰上。
不算很疼,至少远比不上廷杖,但那突如其来的打击感和鲜明的痛意,还是让萧玦浑身一颤,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的惊喘。火辣辣的感觉在皮肉上迅速蔓延开。
“朕看你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皇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恼意,手下却没停,“啪!”又是一下,落在右边,力道均匀。
萧玦“啊”地叫了一声,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躲避,却被皇帝用空着的那只手牢牢按住了后背,动弹不得。他只能徒劳地蹬了蹬腿,双手胡乱地抓住了皇帝龙袍的下摆。
“呜……祖父,疼!”他带着哭腔喊了出来,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的又疼又羞。巴掌不像廷杖那般摧枯拉朽,却更添了几分折辱的意味,尤其是趴在这个位置,仿佛自己还是个不懂事的稚童。
“疼?朕看你是皮痒!”皇帝斥道,巴掌一下接一下,不算太快,但每一下都很有分量,准确地覆盖在臀腿交接的那片区域,避开尚未完全愈合的杖伤主要位置,但边缘的嫩肉被波及,依旧带来清晰的痛楚。“刚能下地就敢动朕的砚台?下次是不是要拆了朕的紫宸殿?!”
“不敢了!孙儿再也不敢了!祖父饶了孙儿吧!”萧玦扭动着身体,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是因为有多痛,而是这种被完全掌控、无力反抗的姿势,勾起了文华殿上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混合着此刻的羞愤,让他情绪彻底崩溃。他挣扎着,臀部在皇帝的腿上乱动,试图避开那一下下落下的巴掌,嘴里胡乱地求饶:“爷爷!别打了!孙儿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他喊“爷爷”的时候,皇帝落下的巴掌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力道似乎也轻了一分,但随即又恢复了原样。
“知错?朕看你就是欠收拾!”皇帝一边责打,一边训斥,声音因动作而带着微微的喘息,“安稳了几天?啊?朕还以为你转了性子!结果还是这般顽劣不堪!”
巴掌不疾不徐地落下,将那片皮肉打得渐渐升温,泛起一片鲜明的红晕。萧玦起初还挣扎哭喊得厉害,到后来,许是知道躲不过,也或许是力气耗尽了,挣扎的幅度小了下去,只剩下呜呜的哭声和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微微颤抖着,伏在祖父腿上,像只受了极大委屈的幼兽。
皇帝又打了七八下,看着那绸裤下已然红肿起来的轮廓,终于停了手。
寝阁内只剩下萧玦压抑不住的、细弱的哭泣声。
皇帝的手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着那个姿势,覆盖在刚刚被责打过的、热烘烘的臀上,带着薄茧的掌心感受到布料下肌肤不正常的温度和高高肿起的轮廓。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还闹不闹了?”
萧玦把脸埋在祖父冰凉的龙袍料子里,哭得肩膀一耸一耸,闻言,只是用力摇了摇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含糊道:“不……不闹了……”
皇帝轻轻吐出一口气,那只按在他背上的手移开,转而落到他的发顶,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带着安抚的意味,缓缓地、一下下地抚摸着他汗湿的鬓发。
“非要挨了打才老实。”皇帝的语调里,那层严厉的外壳似乎剥落了些,流露出底下无奈的纵容,“这顿打,是让你长记性。有些东西,不能碰就是不能碰。有些规矩,得刻在骨子里。”
萧玦依旧伏着不动,只是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小声的啜泣。身后火辣辣的痛感鲜明地存在着,提醒着他方才的惩戒。但祖父抚摸他头发的手,那熟悉的温度和力道,又奇异地抚平了一些心底的委屈和羞愤。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起来,就这么静静地趴着,感受着身后灼热的痛与头顶温柔的抚慰交织在一起的、复杂难言的滋味。
皇帝也没有催促他,只是耐心地、一遍遍地抚着他的头发,目光望向窗外跳跃的阳光,深邃的眼眸里,情绪翻涌,最终都化为一片沉静的、带着暖意的无奈。
这顽劣的小子,终究是他的孙儿。打在身上,疼在心里的,始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