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光像刀子一样割进房间。
雪峰把光线全反射进来,白得发青。我坐在床边,没开灯。《寒桐集》第三册摊在膝上,纸页边缘还留着昨晚撕信后残留的毛刺。风衣搭在椅背,药囊贴着胸口的位置微微鼓起——里面藏着那张胶片。我伸手摸了摸,确认它还在。
然后打开紫外线灯。
紫光缓缓扫过纸面,霉斑下浮现出一串淡紫色的编码痕迹。和三个月前我在实验室抄下的那串完全一样。
我屏住呼吸,指尖轻轻压住其中一行数字。
那时候我以为这只是残卷原始水印,是前人修复时留下的标记。顾承砚也说:“无关数据不必浪费时间。”我就真的信了,归档、封存、不再追问。
可现在再看,结构分明是加密档案的母版格式。每一个字符都像钉子,往我心里钉。
我的沉默,等于把钥匙交给了屠夫。
手机就放在枕头底下,没电关机。SIM卡已经塞进残卷夹层,压在胶片下面。我不打算再开机。但我知道,只要这张卡还连着网络,就会留下信号痕迹。有人能顺着它找到我。
也可能……已经在找了。
我合上灯,靠在床头,闭眼三秒。再睁眼时,把第三册夹层彻底拆开,用镊子夹出那张微型胶片,放在玻璃片上,接上便携投影仪。
画面一点一点浮现出来。
1998年,顾氏私密拍卖会现场截图。编号“GUSHI-0928”,拍品为明代官窑青花瓷瓶,底款“大明成化年制”,右下角标注:“林氏旧藏,来源合法”。
我喉咙发紧。
林氏——林婉儿父亲的名字叫林振国。二十年前他举报顾家走私文物,证据链完整,却被反咬一口,以“伪造文书、扰乱市场”罪名判刑三年,出狱后精神失常,跳楼身亡。
而这个瓶子,是他当年拼死保护的最后一件藏品。
投影继续滚动。竞拍记录显示,该拍品最终由匿名买家以三百二十万瑞郎拍得,付款账户属瑞士离岸公司,代号“L.W.”。
L.W.——林婉儿?
不。
我突然想起什么,翻出随身带的笔记本,翻到一页潦草记录:林婉儿被捕时,警方公布的她父亲生前银行流水里,有一笔境外汇款,收款人正是“L.W.”,时间是2003年,金额五十万瑞郎。
那是她父亲死后第五年。
她根本不是疯子。她是来讨债的。
他们逼死她父亲,拍卖他守护的文物,再用他女儿的名字洗白赃物,甚至反过来给她一笔钱,让她活得像个恩赐的受益者。
这才是最狠的报复。
而我……曾亲手帮她打开地狱之门。
那天我抄完编码,随手标了个“待查”,放进未审核文件夹。第二天早上,那份文件就不见了。我以为是管理员误归档,问也没问。
但现在想来,是谁拿走的?又传到了谁手里?
我盯着投影画面,胸口闷得像被铁箍勒住。心率监测仪滴滴响了两声,数值飙到一百一十。我没管它。
眼泪落下来的时候,我自己都没察觉。
砸在病历本上,洇开一片。
不是为顾承砚哭。也不是为林婉儿。
是为那个明明能说话,却选择闭嘴的自己。
我替他整理十年文献,替他挡下三次舆论风暴,替他修复无数残卷,连他母亲遗物里的错别字都一一校正。可在他最该看见真相的时候,我低下了头。
因为我怕麻烦他。
因为我以为,沉默才是体面。
敲门声响起。
“沈女士?新药。”护士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
我迅速收起设备,把胶片塞回药囊,拉好风衣拉链。然后才说:“进来。”
她推门进来,穿着白色制服,手里拿着一个白色药盒。“医生调整了方案,加了β受体阻滞剂,控制心率波动。”她说着,把药盒放在我床头柜上。
我点头,“谢谢。”
她笑了笑,转身走了。
门关上后,我拿起药盒,准备放进抽屉。手指刚碰到盒底,发现厚度不对。
翻过来,一张新便签贴在底部。
字迹陌生,钢笔写就,墨色深重,笔画几乎陷进纸里:
“你不是共犯,是唯一清白的人。”
最后一个句号,像用力戳破了纸面。
我盯着它看了很久。
和昨天那张不一样。昨天那张字迹工整,像是从容写下。这张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急迫,仿佛书写者在某种监视下,趁人不备匆匆落笔。
是谁?
研究院那个总低头做事的老管理员?他上周塞给我纸条,说“小心穿米白大衣的人”。林婉儿那天就穿着米白大衣。
还是……别的什么人?
我把便签折好,放进风衣内袋,紧贴胸口。那里还缝着母亲留下的药囊。两样东西叠在一起,像一封来自暗处的密信,沉甸甸地压着心跳。
窗外雪越下越大。
我打开笔记本,连接离线热点,将《寒桐集》修复稿第一页扫描件上传至“古籍溯源”平台——一个仅限认证学者访问的冷门学术网。
标注:“疑似含顾氏早期非法交易线索,求证。”
未署名,IP经三层跳转。
发送后,我立刻断开连接,关闭设备,把硬盘拔下来塞进外套口袋。
然后坐在窗边,等。
三小时。
窗外的山路已经被雪盖住,看不出轮廓。疗养院外竖着“禁止通行”的红色警示牌,此刻已被积雪半掩。
邮箱弹出一条新消息。
匿名发送,内容只有一行字:
“别信研究院任何人——他们已派人来接你。”
发信IP瞬间注销。
我盯着“接你”两个字,脊背发凉。
不是救,是接。
像押解,像回收。
我抓起望远镜,走到窗帘缝隙后,对准疗养院入口。
夜幕降临,暴雪封山。
一辆无牌黑色商务车碾着积雪,闯过禁止通行标识,直抵行政楼。
登记员走出来查看,对方亮出证件,登记表上写着:“顾氏合规部专员”。
我调高倍率。
那人下车时动作利落,戴着手套,帽檐压得很低。登记员递过访客牌,他抬手签字。
袖口微掀。
我瞳孔猛地一缩。
一线暗纹露了出来——银线绣的断桐枝,环绕半枚残月。
是林婉儿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