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混着京都街头的喧嚣，一点点漫进范闲的车厢里。

他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朱楼画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块温润的玉佩。从儋州那个海风吹了十几年的小地方，一路颠簸到这天子脚下的繁华京都，他来此的目的很明确——完婚。庆帝金口玉言，将长公主李云睿之女林婉儿指给了他，这场婚事看着是天作之合，可范闲心里透亮，这背后藏着的，是庆帝的制衡，是长公主的算计，还有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他就像一颗被人精心摆放的棋子，前路漫漫，步步都得小心。

“公子，前面就是皇家别院的赏菊宴了，各家公子小姐都聚在那儿呢。”护卫王启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谨慎。

范闲应了一声，放下车帘，理了理身上的素色锦袍。他本不想来凑这个热闹，可庆帝的口谕明里暗里都透着意思，让他来见见京都的这些权贵子弟，也好让他这个“范家嫡子”认认人。他苦笑一声，推门下车。

秋日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卷着满园菊花的冷香扑面而来。别院的庭院里，处处都是衣香鬓影，谈笑风生。那些公子小姐们，一个个衣着华贵，举止优雅，可眼底的算计与打量，却瞒不过范闲的眼睛。他随意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站定，端着一杯清茶，冷眼旁观着这场浮华的闹剧。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忽然顿住了。

不远处的九曲回廊上，立着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他身形挺拔，面容俊美，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他手里捏着一支白玉笛，却没有吹奏，只是静静地望着廊外的一池秋水，任凭身边人来人往，喧嚣四起，都仿佛与他无关。那股清冷又桀骜的气质，在这满是谄媚与逢迎的庭院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偏偏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范闲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听人说过，二皇子李承泽，性情乖张，不喜与人应酬，是京都里出了名的“怪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可不知为何，范闲看着他那孤傲的背影，看着他眼底深处藏着的几分寂寥，竟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见过太多人，儋州的渔民，范府的老仆，还有来京都路上遇到的形形色色的过客，可从未有一个人，能像李承泽这样，只一眼，便让他觉得，这人，与旁人不同。

而回廊上的李承泽，似乎也察觉到了这道过于灼热的目光。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范闲的身上。

当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李承泽的眉峰微挑。

他见过的人，比范闲更多。朝堂上的老狐狸，后宫里的莺莺燕燕，还有那些趋炎附势的世家子弟，他早已看得厌烦。可眼前这个少年，穿着一身并不张扬的锦袍，站在角落里，眼神清澈，却又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通透与锐利。他不像其他人那样，看自己时，要么是敬畏，要么是谄媚，要么是探究，他的目光很干净，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李承泽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那是谁？”李承泽轻声问身边的侍从，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侍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连忙躬身回道：“回殿下，那是刚从儋州回来的范公子，范闲。就是陛下指给林婉儿小姐的那位。”

范闲。

李承泽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指尖轻轻摩挲着白玉笛的笛身。儋州来的？难怪，身上没有京都子弟的迂腐与油腻，倒像是带着一股子海风的清新。他看着范闲，看着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着他眼底深处藏着的几分狡黠与从容，忽然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只觉得，这人，很与众不同。

却不知道，这种与众不同的感觉，会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生根发芽，长成名为“情”的参天大树。

范闲看着李承泽，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看着他眉宇间的孤傲，忽然觉得，这京都的日子，或许不会像他想象的那般无聊。只是，他很快便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身上的婚约，想起了庆帝与长公主的那些心眼。他收敛了目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的清苦在舌尖蔓延开来，却压不住心底那一丝异样的悸动。

他知道，自己与李承泽，是云泥之别。一个是范家的私生子，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更重要的是，他的身后，是庆帝的棋局，是长公主的算计，他不能有任何逾矩的心思，不能有任何不该有的牵挂。

可有些心动，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停止。

李承泽也收回了目光，重新望向那池秋水，只是手里的白玉笛，却微微有些发烫。他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地转过身，不再去看那个角落里的少年。他告诉自己，不过是一个有趣的陌生人罢了，何必放在心上。

可他不知道，从这一眼开始，他的人生，便会因为这个叫范闲的少年，彻底偏离原本的轨道。

庭院里的风，依旧吹着，菊花的冷香，弥漫在空气中。范闲与李承泽，隔着遥遥的距离，一个站在喧嚣之外，一个立在回廊之上，目光再也没有交汇。可他们的心底，都悄然埋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名为“初见”的种子。

而京都的风云，才刚刚开始涌动。范闲要周旋于庆帝与长公主之间，要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人，要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里，站稳脚跟。而李承泽，也有着自己的野心与算计，有着自己的身不由己。

他们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日后的无数个日夜，范闲总会想起这初见的一幕。想起那个秋高气爽的午后，想起那个身着月白长袍的孤傲皇子，想起四目相对时，心底那猝不及防的悸动。

他会明白，有些遇见，是命中注定。

有些情，是劫，亦是缘。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