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的鎏金铜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青烟袅袅，却散不去殿中凝滞的气息。

范闲垂着手站在文官列末，目光看似落在脚下的金砖上，余光却忍不住往斜前方瞟。李承泽一身明黄太子伴读制式的锦袍，身姿挺拔地立在皇子班列，眉眼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孤傲，只是偶尔垂眸时，眼尾的弧度会泄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倦意。

庆帝高坐龙椅之上，声音洪亮地谈及漕运改革之事，底下众臣或俯首称是，或面露难色。范闲知道，这漕运背后牵扯着长公主的势力，庆帝看似询问众臣意见，实则是想借他这个“外人”的手，敲山震虎。

果然，庆帝的目光很快便落在了他身上：“范闲，你初入京都，却曾在儋州经手过海贸事宜，此事你有何看法？”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范闲。有探究，有嘲讽，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范闲深吸一口气，抬眸朗声道：“臣以为，漕运积弊已久，非一朝一夕可改。当务之急，是清查账目，疏通河道，而非急着更换主事官员，徒增动荡。”

他的话不偏不倚，既没得罪长公主一派，也给了庆帝台阶下。殿中响起几声附和，却也有人立刻反驳：“范大人此言差矣！漕运主事者贪墨已久，若不换人，如何能清根溯源？”

范闲正要开口，却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依本宫看，范大人所言有理。”

众人皆是一愣，循声望去，竟是二皇子李承泽。

李承泽缓步出列，龙涎香的青烟拂过他的眉眼，让那双深邃的眸子添了几分朦胧的意味。他看着庆帝，侃侃而谈：“父皇，漕运牵扯甚广，贸然换人，恐引发上下游连锁反应。不如先派专人清查账目，待查明症结，再行定夺。范大人出身海贸，于账目之事想必颇有心得，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这话听着是帮范闲说话，实则是将他架在了火上。清查漕运账目，无异于直接触碰长公主的利益，范闲若是应下，便是与长公主为敌；若是不应，便是抗旨不尊。

范闲心头一凛，抬眸看向李承泽。四目相对的刹那，他从李承泽那双看似平静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顽童设下陷阱后，等着看猎物反应的狡黠。

可那笑意里，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维护。至少，李承泽没让他直接对上那些老谋深算的朝臣，而是将事情引向了他擅长的领域。

范闲心头微动，对着庆帝躬身道：“臣，遵旨。”

退朝之后，范闲被长公主的人拦在了宫门外的僻静处。长公主李云睿一身华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话语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范公子好本事，刚入京都，就敢动本宫的漕运？”

范闲不卑不亢地拱手：“长公主说笑了，臣只是奉旨办事。”

“奉旨？”李云睿冷笑一声，“本宫倒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话音未落，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长公主这话，是在质疑父皇的旨意吗？”

李承泽缓步走来，月白的长袍在宫墙的阴影下，泛着淡淡的光。他走到范闲身侧，与他并肩而立，无形之中，竟将范闲护在了身后几分。

李云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二皇子。”

“长公主还是早些回府吧。”李承泽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漕运之事，父皇自有定夺，旁人插手，反倒落了下乘。”

李云睿深深地看了范闲一眼，又扫过李承泽，最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宫门外的风，带着几分凉意。范闲看着身旁的李承泽，忽然笑了：“二皇子今日，倒是帮了臣一把。”

李承泽侧眸看他，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眉宇间的孤傲。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本宫只是看不惯，有人仗势欺人。”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是个有趣的人，死了，就没意思了。”

范闲的心，像是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李承泽的侧脸，看着他挺直的鼻梁，看着他薄唇微抿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京都的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那臣，倒是要多谢二皇子的‘趣味’之恩了。”范闲笑着拱手，眼底的笑意里，藏着几分只有自己知道的悸动。

李承泽没再说话，只是转身朝着另一条路走去。他的背影依旧孤傲，却在夕阳的拉长下，多了几分柔和的轮廓。

范闲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墙的拐角，指尖微微发烫。他知道，自己与李承泽之间，隔着云泥之别，隔着朝堂纷争，隔着那桩身不由己的婚约。

可有些情愫，一旦在心底生根，便会疯长。

就像此刻，他想起朝堂上李承泽开口帮他的瞬间，想起宫门外他并肩而立的身影，心跳，便会不由自主地加快。

而走在前方的李承泽，脚步微微一顿。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跳，似乎也比平日里，快了那么几分。

他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地加快了脚步。却不知道，这份烦躁的源头，早已在那日赏菊宴的初见里，埋下了伏笔。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