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冬,雪落得绵密,细雪裹着寒风,把江面冻出一层薄冰,过江隧道的通风口淌着冷雾,车灯穿进去,像是扎进一团化不开的棉絮,能见度不足五米。
报案人是隧道养护工,清晨六点换班,在隧道中段的应急停车区,撞见了那辆银灰色的五菱面包车。车门虚掩,车窗结着霜花,敲了三声,里面传来细碎的啜泣,不是成人的呜咽,是孩子的哭声,怯生生的,压着嗓子,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只敢漏出一点气音。
江屹川赶到时,特警已经封死了隧道两端的出入口,技术队的队员正用热风机化开车窗的霜花,警戒线拉得笔直,隧道里只有警灯的微光,还有孩子们断断续续的啼哭,混着寒风穿隧道的呜咽,格外刺心。
面包车的车门被小心撬开,没有撬痕,是从里面反锁后,又被人从外侧拨开的锁芯,手法干净,没留指纹。车内的景象,让在场所有警员的眉心都拧成了川字。
五名孩子,三男两女,最大的七岁,最小的四岁,都穿着校服,脸上沾着泪痕和灰尘,手脚被尼龙绳捆着,嘴上贴着医用胶带,胶带边缘被孩子的眼泪泡得发卷。他们挤在面包车后座,缩成一团,眼神里是极致的恐惧,看到穿警服的人,哭得更凶,却不敢大声,像是被吓破了胆。
孩子的身上没有外伤,没有被虐待的痕迹,指尖没有茧子,衣着干净,都是江城城南实验小学的学生,早上七点的早自习,校门口人多手杂,被人用捂嘴巾迷晕后带上车,全程没人看见。
面包车的副驾座位上,摆着一张对折的牛皮纸,是那种最粗糙的黄牛皮,边缘毛糙,像是手撕的,上面的字是用红墨水写的,字迹歪扭,力透纸背,只有短短一行字,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只有冰冷的威胁:
沈敬山赃款,三千万,今晚八点,江滩老码头,单人来换,报警,撕票。
红墨水的边缘,洇着一点淡褐色的印渍,技术队取样后,低声对江屹川说:“不是红墨水,是朱砂混着鸡血,干了之后会泛褐,民间的邪门路子,绑匪不是求财那么简单,是懂规矩的狠人。”
法医给孩子们做了初步检查,鼻腔里有微量的乙醚残留,迷药剂量很轻,只够晕半个小时,没伤身体,孩子的校服口袋里,都装着姓名牌,家长的联系方式清晰,林舟已经安排人联系家属,电话那头,全是崩溃的哭声和颤抖的恳求。
江屹川站在面包车旁,指尖拂过那张牛皮纸赎帖,纸面粗糙,硌得指尖发涩。
沈敬山的赃款,是红光化工厂案里查获的,共计两千七百多万,全部封存于市局的物证科,账目清晰,分文未动,这个数字,除了专案组的人,只有检察院和法院的少数人知道,绑匪能精准报出“沈敬山赃款”,甚至咬死了三千万的数,不是巧合。
要么,绑匪是红光化工厂案的漏网之鱼,要么,是警队内部有人走漏了消息,要么,就是绑匪盯着沈敬山的赃款,盯了整整八年。
更关键的是,绑匪要的是“赃款”,不是家属的钱。
不要私人赎金,只认涉案的黑钱,这个要求,太反常了。
像是复仇,像是泄愤,像是认定了警方不会为了孩子,动用封存的赃款;又像是笃定,警方会为了救人,打破规矩,低头妥协。
隧道里的冷雾更浓了,江屹川的目光扫过隧道的监控探头——隧道中段的三个探头,全部被人用黑布蒙住了,布上还沾着朱砂鸡血的印渍,和赎帖上的一模一样。绑匪选在这里弃车,选在凌晨无人的时段,算准了养护工的换班时间,算准了警方的出警节奏,甚至算准了孩子们的恐惧,步步都是算计。
“孩子全部送市一院做全面检查,安排专人陪护,家属到院后统一对接,不许单独接触任何人。”江屹川的声音放得沉缓,没有往日的凌厉,在隧道的冷雾里,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技术队查面包车的溯源,车架号、车牌都是套的,查隧道入口的监控,凌晨三点到五点,所有驶入隧道的银灰色面包车,全部筛查。”
“林舟,你去物证科核对沈敬山赃款的封存清单,确认账目和金额,对外封锁消息,只说孩子被解救,不提赎金和赃款的事,避免家属恐慌,也避免绑匪察觉我们的动向。”
“另外,查红光化工厂案的所有涉案人员,包括取保候审的、缓刑的、刑满释放的,全部重新摸排,重点查当年和沈敬山有利益纠葛,却没被追责的人。”
吩咐完,江屹川走到隧道的应急通道口,靠着冰冷的墙面,指尖捏着那张贴着证物袋的赎帖,看着远处江面的薄冰,雪落在肩头,融成一点微凉的水渍。
他没有急着下判断,没有急着布控,只是安静地站着。
刑警办案,最忌心浮气躁,尤其是绑架案,一步错,就是几条鲜活的人命。
孩子平安,是万幸,也是底气。
绑匪没伤人,没提过分的要求,甚至留了活口,说明还有谈判的余地。
只是这余地,踩着的是孩子的恐惧,攥着的是警方的底线,悬着的是所有人的心。
雪还在下,隧道的雾还没散,江滩老码头的方向,隐在白茫茫的风雪里,像是一张张开的黑网,等着人往里钻。
这一局,是绑匪设的。
赌注,是五个孩子的命。
对手,藏在风雪里,看不见脸,摸不着底。
江屹川抬手,拂掉肩头的雪,指尖的温度,透过证物袋,熨着那张冰冷的赎帖。
他知道,这场仗,要稳,要沉,要等,更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