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春，来得温软，东风拂过，化开了最后一点残雪，城东的古玩街，青石板路被晨露润得发亮，两旁的铺子都挂着雕花木匾，檀香混着墨香，顺着巷风飘出来，檐下的红灯笼晃悠悠的，衬着青砖黛瓦，一派安稳的市井烟火气。
这份安稳，在清晨七点，被一声短促的惊叫刺破。
报案人是古玩街「集珍阁」的伙计，开门打扫时，发现老板周慎言，靠在铺子里的黄花梨圈椅上，双目紧闭，面色平静，像是睡着了，喊了三声没回应，伸手一碰，人已经凉透了。
江屹川赶到时，警戒线刚拉好，没有围得密不透风，只拦了铺子门口半米的距离，技术队的队员轻手轻脚地勘查现场，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古玩街的铺子，遍地是易碎的瓷玉字画，半点磕碰都碰不得，更遑论破坏现场。
集珍阁不大，前铺后库，铺子里摆着博古架，架上是青瓷、白瓷、古玉、字画，擦拭得一尘不染，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架上的瓷瓶上，釉面泛着温润的光，却也透着一股沁骨的凉。
死者周慎言，五十八岁，江城有名的古董商，做了三十年的古玩生意，为人谦和，少与人结怨，家底殷实，无儿无女，孤身一人住在铺子后院的厢房里。
他就坐在前厅的圈椅上，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绸缎长衫，领口熨得平整，手里还捏着一把紫砂壶，壶嘴对着茶杯，杯里的龙井还温着，水汽早已散尽，只剩浅浅的茶渍。脸上没有痛苦，没有狰狞，五官舒展，唇线平和，连手指都搭在圈椅的扶手上，摆着最放松的姿势。
像是寿终正寝，像是安然睡去。
法医蹲在圈椅旁，指尖轻轻拂过死者的颈动脉，又翻了翻他的眼睑，脸色凝重，声音放得极低，怕震碎了铺子里的瓷器：“江队，体表无外伤，无淤青，无打斗痕迹，口鼻无白沫，指甲无紫绀，初步判断不是机械性损伤，不是窒息，不是常见的毒物致死。死亡时间在昨晚午夜十二点到凌晨两点之间，死因不明，需要带回尸检，做全面的毒物筛查和内脏活检。”
技术队的队员，在铺子里一寸寸勘查，博古架的瓷瓶摆放整齐，没有被挪动的痕迹，柜台的锁完好无损，抽屉里的银票和现金一分没少，门窗都是从里面反锁的，没有撬痕，没有攀爬的印记，连窗棂的雕花缝隙里，都没有积灰被蹭掉的痕迹。
现场干净得过分。
没有凶手的脚印，没有指纹，没有毛发，没有留下任何作案痕迹。
甚至，连一丝打斗的气息都没有。
这是一桩密室无痕命案。
江屹川没有急着走动，只是站在铺子门口，目光缓缓扫过整个前厅，从圈椅上的死者，到架上的青瓷瓶，再到桌上的紫砂壶和茶杯，最后落在后院的厢房门口。他的脚步很轻，鞋底擦着青石板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指尖偶尔拂过博古架的边缘，指尖沾到一点微凉的瓷粉，还有一丝极淡的、似有若无的香气。
不是檀香，不是墨香，不是茶香。
是一种很清雅的冷香，像是梅香混着瓷釉的寒气，细闻之下，又带着一点微苦的草木气，转瞬即逝，抓不住，留不下。
“周慎言的人际关系怎么样？”江屹川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林舟，声音也放得缓，和这古玩街的节奏融为一体。
“口碑很好，三十年的古董生意，从没骗过主顾，也没和人争过藏品，唯一的一点纠葛，是上个月和城西的古董商老秦，争过一件宋代的影青釉瓷瓶，最后周慎言高价拍下，老秦当时气得摔了杯子，放话要让他好看，但事后也没再找过麻烦，老秦昨晚有不在场证明，一直在自家铺子里盘货，伙计都能作证。”
“另外，周慎言无儿无女，唯一的亲人是一个远房侄子，叫周明远，二十出头，在古玩街旁的茶馆做伙计，嗜赌，欠了不少赌债，前阵子来找周慎言借钱，被拒了，叔侄俩吵了一架，周明远昨晚也有不在场证明，赌场的人能作证他赌到凌晨三点。”
两个有轻微嫌疑的人，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一个是生意上的竞争者，一个是血缘上的亲人。
都有理由，却都没有机会。
江屹川的目光，重新落回架上的青瓷瓶。
那只影青釉瓷瓶，就摆在博古架最显眼的位置，瓶身通透，釉色如玉，瓶底刻着模糊的宋字款，正是周慎言上个月高价拍下的那件藏品，也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一件宝贝。瓶身的釉面，光洁如新，没有一点瑕疵，只是瓶口的边缘，有一道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纹，像是被人用细针划过，又像是烧制时就带的暗纹。
他抬手，示意技术队的队员过来，小心翼翼地取下瓷瓶，瓶底朝下，轻轻晃了晃，没有声响，瓶身的釉面，摸上去微凉，那缕清雅的冷香，似乎就是从这瓷瓶里飘出来的。
“带回检验科，查瓷瓶的成分，还有这香气的来源。”江屹川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瓶口的裂纹，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另外，查这件瓷瓶的来历，周慎言是从谁手里拍下的，这瓷瓶在宋代，是做什么用的。”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窗棂，落在瓷瓶的釉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那道裂纹，在光线下，清晰了一点，像是一道藏在温润釉色里的伤口。
死者无迹可寻，现场无迹可查，凶器不知所踪，凶手藏于无形。
这桩命案，像是被一层温润的瓷釉裹着，内里是冰冷的死亡，外表是完美的平静。
江屹川站在圈椅旁，看着死者平和的面容，指尖微凉。
他不急，他等。
等尸检报告，等瓷瓶的化验结果，等那缕冷香的真相，等藏在瓷釉里的死亡秘密，一点点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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