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的检验科,飘着一股淡淡的化学试剂味,混着那缕从瓷瓶里带出来的冷香,清雅里透着一丝微苦,像是熬煮过的草药。
瓷瓶的化验结果,在午后出来了。
这只宋代影青釉瓷瓶,不是普通的陈设瓷,是宋代官窑烧制的药瓶,瓶身的釉料里,掺了一味早已失传的草药,名为「寒梅香」,性平,无毒,却能和另一种草药「断肠草」的汁液相融,生成一种无色无味、却能慢慢渗进人体的慢性毒素——这种毒素,不会立刻致死,会顺着皮肤接触,慢慢侵入五脏六腑,最后在午夜时分,让人心脉骤停,死时无痛无觉,面色平和,像是睡去。
更致命的是,这毒素只溶于瓷釉的缝隙里,只在瓷瓶被人长期触碰、摩挲时,才会慢慢析出,沾在人的指尖、掌心,再顺着皮肤的毛孔渗入体内,潜伏期长达一个月,发作时无声无息,死后尸检,若不做专项的草药毒素筛查,根本查不出来。
瓶口的那道细裂纹,不是烧制的暗纹,是有人用银针划开的,裂纹里,还残留着一点点墨绿色的汁液,正是断肠草的汁液。
毒素的来源,找到了。
死因的真相,也找到了。
周慎言不是寿终正寝,不是意外身亡,是被人用这只瓷瓶,一点点毒死的。
他太喜欢这只瓷瓶了,上个月拍下后,日日摩挲,夜夜擦拭,连睡觉都要摆在床头,那渗出来的毒素,一点点沾在他的手上,渗进他的身体,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毒素积满五脏六腑,最后在午夜,无声无息地夺走他的性命。
这是一桩精心策划的毒杀案,凶手用的是最温柔的凶器,最隐蔽的手法,最漫长的等待,让死者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走向死亡。
法医的尸检报告,也在同一时间送到了江屹川的手里,和检验科的结果完美印证:死者的五脏六腑,都有轻微的淤血,心脉有细微的破裂痕迹,体内检测出了寒梅香和断肠草相融的毒素,致死原因,正是这种草药毒素引发的心脉骤停。
“这味「寒梅香」,是宋代的秘方,早就失传了,现在能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检验科的老教授,拿着瓷瓶的化验报告,眉头紧锁,“断肠草倒是常见,山野里都有,但能把这两种草药和瓷釉结合,做成慢性毒药的人,一定懂古玩,懂古瓷,懂草药,更懂人心——知道周慎言会对这瓷瓶爱不释手,知道他会日日摩挲,知道他会死得无声无息。”
林舟查到的瓷瓶来历,更是让所有人的眉心都拧成了川字。
这只影青釉瓷瓶,是周慎言上个月,在江城的一场古玩拍卖会上拍下的,拍卖的委托人,姓苏,名砚,四十岁,江城古玩界的老手,也是周慎言的同门师弟,两人师从同一个古玩鉴定大师,年少时亲如手足,长大后却因为一桩古董生意,反目成仇。
二十年前,两人一起收了一件唐代的唐三彩,苏砚认为是真品,周慎言却当众指出是赝品,让苏砚在古玩界颜面尽失,生意一落千丈,苏砚的妻子,也因为这场风波,急火攻心,撒手人寰。苏砚从此恨上了周慎言,远走他乡,三年前才回到江城,开了一家小小的古玩铺,低调行事,从不和周慎言来往。
这场拍卖会,苏砚是委托人,也是这场毒杀案的策划者。
他知道周慎言最喜欢宋代的影青釉瓷,知道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拍下这只瓷瓶,知道他会日日摩挲,知道他会死得无声无息。
他等了二十年,用一只瓷瓶,一碗毒药,报了二十年的仇。
动机有了,手法有了,证据有了。
一切都严丝合缝,没有一丝破绽。
江屹川拿着化验报告和卷宗,站在检验科的窗边,看着楼下的春光,那缕冷香,还在鼻尖萦绕,清雅,微苦,像是苏砚二十年的恨,藏在温润的瓷釉里,熬成了毒。
他没有立刻下令抓人。
他想知道,苏砚在这二十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能让一份同门情谊,变成入骨的恨意,能让一个温润的古玩商,变成一个用瓷瓶下毒的凶手。
刑警办案,不止是抓凶手,更是要读懂人心的执念,读懂仇恨的根源,读懂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无声的伤痛。
“查苏砚的住址,查他这三年在江城的行踪,查他有没有接触过断肠草和寒梅香的记载。”江屹川的声音,依旧沉稳,没有急促的戾气,“另外,去古玩街,问问老街坊,二十年前,周慎言和苏砚的那场风波,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只唐三彩,到底是真品,还是赝品。”
春风拂过窗台,带着草木的清香,吹散了检验科的试剂味,却吹不散那缕瓷瓶里的冷香,吹不散二十年的恨,吹不散藏在釉色里的寒芒。
真相,从来都不止一面。
仇恨,也从来都不是无缘无故。
江屹川的心里,稳如磐石。
他等,等苏砚的故事,等二十年前的真相,等这份被仇恨裹挟的执念,慢慢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