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秋末,落的是软风,飘的是金桂,连江水都温了几分,拍着青石堤的浪,没了盛夏的急劲,只轻轻漫上来,又轻轻退下去,在石缝里留一层薄润的潮痕,混着堤边芷草的清芬,桂树的甜香,漫在风里,淡得像一碗温吞的药汤,入喉是暖,入心是安。
望江巷的陈砚药庐,成了老巷里最熨帖的去处。院门常开,不设门帘,院里的菖蒲与艾草剪得齐整,墙根摆着几盆金桂,细碎的黄花落了一地,沾着青石板的纹路,香得清浅不腻。陶制药炉总煨在窗下,火温得低,药香不烈,是苏晚当年熬的安神方,是巫晚配的清润汤,是巫芷寻的芷草饮,三味药香揉在一起,是草木最本真的温软,是人心最安稳的沉香。
陈砚的性子,也磨得愈发温和。褪去了巫门百年的戾气,眉眼间只剩医者的清宁,指尖捏着药杵,磨的是当归黄芪,碾的是芷草菖蒲,再也没有蛊粉的腥,金粉的涩,只有草药的清苦回甘。街坊邻里来寻他抓药,他从不问缘由,只搭脉看色,落笔开方,收的也只是时令的桂花糕,新晒的陈皮,或是巷口阿婆烙的杂粮饼,和当年的苏娘子,一模一样的规矩,一模一样的温柔。
他的案头,总摆着两样东西。一方乌木小牌,是巫芷补全的芷草纹,刻着「安」字,磨得莹润发亮;一张泛黄的药方,是巫芷留的芷草汤,字迹娟秀,纸边沾着一点桂花香。他熬药时,总往汤里添一点芷草碎,说这味药最静心,能解世间所有的烦忧,熬出来的汤,清润回甘,喝下去,心口都是暖的。
青禾巷的小院,也换了光景。蚀骨藤的根须被彻底刨尽,院墙根种满了艾草与金桂,窗下摆着两个陶制的小花盆,一盆是巫晚从沅陵带来的巫水艾草,一盆是巫芷寻的江城芷草,花叶相挨,清苦与温润缠在一起,是巫家最妥帖的模样。
巫晚偶尔会来江城小住,住的就是这青禾巷的小院。她不再炼蛊,指尖沾的是药香,不是藤屑,手里捏的是药碾,不是柴刀。她会坐在院里的竹椅上,帮陈砚碾药,帮街坊晒艾草,眉眼温和,鬓角的白发梳得整整齐齐,左眉骨下的痣,在桂香里泛着浅淡的光,像苏晚,也像巫芷,是巫家女儿,最温柔的模样。
她话少,却爱笑。巷口的孩童绕着她跑,喊她巫婆婆,她便从衣袋里摸出一颗糖,塞到孩子手里,眼底的笑意,柔得像江水的温潮。她会熬药,熬的是沅陵巫家祖传的养胃方,熬给巷里的老人喝,药香漫在巷子里,和望江巷的药香融在一起,分不清是谁家的,只觉得心安。
巫芷也常来。她依旧不能言语,却能把所有的温柔,都融进眉眼与指尖里。她会帮着巫晚整理药草,把艾草扎成束,把芷草晒成干,指尖抚过草药的纹路,轻得怕碰碎了这人间的暖。她会在院里的桂树下,摆一张小木桌,铺一方素色的布,把沅陵带来的巫水茶,沏给姐姐与陈砚喝,茶盏里飘着一点芷草碎,清润回甘,是她最温柔的心意。
她脸上的浅疤,被时光磨得愈发淡了,鬓角别着一朵小小的桂花,衬得眉眼愈发澄澈。她的指尖,总戴着一枚细细的银戒,戒面刻着极小的芷草纹,是陈砚用巫门的银粉,帮她打的,说芷草纹能护心安,能守顺遂。她抬手沏茶时,银戒在光里闪着一点温润的光,像她的人,干净,纯粹,不染尘埃。
江屹川依旧会来老巷走走。
一身便装,踩着青石板的纹路,从望江巷走到青禾巷,不穿警服,不带案卷,只是一个寻常的过客,一个惦念着故人的朋友。他会在陈砚的药庐里,喝一杯温茶,听街坊聊几句家长里短;会在青禾巷的小院里,坐一会儿,看巫晚碾药,看巫芷沏茶,看桂花瓣落在青石上,落在艾草叶上,落在竹椅的纹路里。
他从不多言,只是安静的看着。看着这老巷的烟火,看着这人间的温柔,看着那些曾被仇恨裹挟的人,终于放下执念,守着草木,守着药香,守着一份寻常的安稳。
刑侦支队的日子,依旧是平和的。林舟也会偶尔来老巷,提着一兜刚买的桂花糕,分给巫晚与巫芷,聊着支队里的趣事,聊着江城的草木,聊着沅陵的巫水,眉眼间,都是释然的笑意。
他们查过那么多刻骨的案,见过那么多阴戾的人,走过那么多沉滞的路,到最后才懂,这世间最珍贵的,从来都不是惊天动地的昭雪,不是快意恩仇的审判,而是这人间烟火的温软,是这寻常日子的安稳,是有人陪你喝一碗温茶,熬一剂清药,看一树桂花落尽,等一江温潮漫岸。
青禾巷的风,望江巷的香,江城的水,沅陵的山,都成了最温柔的底色。没有蛊,没有恨,没有怨,没有执念,只有药香,只有草木,只有人间的烟火,只有岁岁年年的,温柔相伴。
傍晚的江风,会穿过老巷,拂起院里的桂花香,拂起窗下的药香,拂起巫芷鬓角的桂花,拂起巫晚鬓边的白发。江水的温潮,漫上青石堤,漫过乌篷船的船板,漫过芷草的根须,像时光的温柔,裹着整座城,裹着所有的人,裹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巫晚会在夕阳落时,站在巷口,望着江水的方向,眼底的光,温柔而平静。她在想苏晚,想爹娘,想沅陵的巫水,想那些逝去的时光,却再也没有了恨,没有了憾,只有念,只有暖,只有一份,岁岁长安的知足。
巫芷会站在她身边,轻轻牵住她的手,指尖相扣,温软的,像艾草与芷草的花叶相挨。她的眼底,映着夕阳的光,映着江水的波,映着姐姐的眉眼,是心安,是顺遂,是团圆的暖。
陈砚会在药庐的窗下,煨着一炉温药,药香漫出来,混着桂花香,在风里飘得很远。他的眼底,是释然的平静,是医者的仁心,是放下执念后的,人间归处。
江屹川会站在青石堤上,看着这一切,看着老巷的烟火,看着江边的温潮,看着巫家的团圆,看着陈砚的归心,眼底的光,澄澈而温和,像盛着一江的温潮,像盛着满城的桂香,像盛着,这人间最圆满的温柔。
温潮漫岸,药香满巷。
人间烟火,岁岁安然。
时光慢慢走,草木岁岁长,江水悠悠淌,人心暖暖安。所有的过往,都成了时光里的沉香,所有的执念,都成了岁月里的温柔,所有的人,都守着自己的归处,守着这份人间的烟火,守着这份,岁岁长安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