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夫斯抱着树干爬了一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根本不想回美国。
一切的起因是纽特说那头雌角驼得补点矿物质,可那头脾气暴躁的大家伙摆明了宁死不从。现在两人正缩在它栖息地的一棵树上,等着它把这通脾气发完。
“它闹情绪是因为发情期没找到配偶。”纽特压着嗓子解释,生怕被树下的角驼听见伤了它的自尊心。
格雷夫斯只是木然点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刚才靠两条腿甩开角驼时,肾上腺素狂飙的余韵,哪有心思管那头巨兽闹脾气的原因。自从当上傲罗办公室主任,他已经太久没体验过这种惊心动魄的外勤感了。
他从来就不是坐得住办公室的性子。当年还是见习傲罗的时候,他曾因为一桩熬了三天三夜的爆炸咒案件,气得用同样的爆炸咒炸飞了一只用来整理文件的折纸老鼠。这些年的历练磨平了他的棱角,也学会了克制,可每当加班到深夜,那些该死的折纸老鼠爬满桌面自动展开时,他还是忍不住想把整个办公室炸上天。
爱整洁归爱整洁,谁规定爱整洁就得爱填破表格了?
旁边的纽特正皱着眉往下看,语气活像个操心的家长在训叛逆期的孩子:“你这样可不行,吃点钾和铁对你好,能治脚抽筋的。”
树下的角驼发出一声震耳的鼻响,摆明了不买账。纽特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模样仿佛已经习惯了自家崽子的无理取闹。
格雷夫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五天里他笑的次数,比过去一整年加起来都多。
一个念头猛地砸进他脑子里。
糟了。
他是真的不想回去。
不想回到那个冰冷空旷的公寓,不想面对堆满文件的办公桌,更不想应付那些连他被掉包都没察觉的同事。他想留在这儿,和这个疯疯癫癫的英国神奇动物学家待在一起,守着这一船说不清合不合法的神奇生物。
可这根本不可能。他是MACUSA魔法法律执行司的司长,对皮奎里总统负有责任。他不能就这么丢下职位跑路,必须回去——明天他们就要到法国了。
该死。
纽特也没了先前对法国的期待。他原本打算到了巴黎就把书稿初稿寄给出版社,然后立刻启程去非洲,或是中欧、澳洲继续实地研究。一年的野外调查只是开始,他的合同至少还能再续一年,要是第一版反响好说不定能续两年,他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枯燥的书稿编辑上。
可现在……
他早该习惯了,人类向来都是过客,只有这些神奇生物才会一直陪着他。算了,反正明天就要到法国了。
纽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那群球遁鸟幼崽身上,在笔记本上记录它们幻影移形的练习进度。护树罗锅皮克特扒在他的耳垂上,一脸警惕地盯着球遁鸟。另外两只护树罗锅芬恩和波比躲在他头发里——在它们看来,纽特就是棵会走路的暖树,凭什么只能让皮克特独占。
笔尖划过纸面,他写下:幼崽三周大,已能向任意方向幻影移形两英尺。
这几天有个人能分享这些发现,好像也不错。
抵达法国的清晨,格雷夫斯是被胸口的重量压醒的。除了几只圆滚滚的蒲绒绒和嗅嗅,他还觉得床垫硬邦邦的硌得慌。工坊里的行军床本来就不算舒服,可昨晚睡前明明没有这些硬疙瘩。
他没惊动趴在胸口的小家伙们,眯着眼蹭了蹭脸,刚动了动就听见一阵细碎的金属碰撞声。他伸手从肋骨底下摸出个硬东西,摊开手一看,居然是枚金币。
胸口的嗅嗅沃尔特动了动,抬头瞅了眼那枚亮闪闪的金币,叼过来又塞回他肋骨底下,然后甩了甩尾巴重新趴好,动作太大把一只蒲绒绒撞下了床,那团毛球在地板上弹了两下才滚远。
格雷夫斯坐起身,剩下的蒲绒绒们也跟着滚下床。沃尔特不满地哼唧一声,一屁股坐在他腿上。
他的被褥里藏了个小宝藏堆:好几枚金币和麻瓜的铜便士,一枚镶满水钻的假珠宝胸针,一条闪得晃眼的项链,一个擦得锃亮的皮带扣,一尊青铜小狗雕像,还有一个眼熟的银烟盒。
格雷夫斯盯着这堆东西愣了两秒,低头看向腿上的嗅嗅。沃尔特眨着圆溜溜的眼睛,表情介于期待和狡黠之间。
几分钟后,格雷夫斯已经穿戴整齐,沃尔特还坐在床上用那副算计的眼神盯着他。头顶传来一阵响动,纽特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早!”纽特的语气带着点刻意的轻快,“再过两个小时就到港口,然后幻影移形几次就能到巴黎了。”他一边说一边不安地摆弄着桌上的试管。
格雷夫斯压下心头那股烦躁——回纽约的国际门钥匙肯定得从巴黎走,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他只是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你知道沃尔特昨晚为什么要把东西藏我床上吗?”
“谁?”纽特停下手里的动作,皱着眉一脸困惑。
格雷夫斯才想起自己没跟纽特说过他给嗅嗅起了名字。
“就是那只嗅嗅,它跟我以前抓过的一个惯偷长得一模一样。”
“哦!”纽特转头看向床上的沃尔特,忍不住笑了,“这个名字挺适合它的,我平时都叫它‘偷东西的小混蛋’。”他注意到床上那堆亮闪闪的玩意儿,耳朵尖微微泛红,手指开始抠外套袖口的扣子,“我猜……它是在贿赂你。”
“贿赂我?”
“让你留下来。”
格雷夫斯沉默了片刻,轻轻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纽特拎着那只装着格雷夫斯的箱子,顺利混过了麻瓜海关——和他往常带自己的神奇动物箱过关没什么两样。他甚至特意用绳子把箱子捆了好几圈,就怕半路上格雷夫斯突然冒出来,在巴黎街头闹出乱子。
幻影移形对他来说也毫无难度,问题出在进巴黎古灵阁的时候。要解释清楚为什么格雷夫斯连个护照都拿不出来,却还能进银行办事,可真是费了番功夫。比他预想的要麻烦得多,简直能算上是惊心动魄了。
他足足跟妖精们磨了快一个小时,还配合施了两道复杂的身份验证咒语,才终于站到了一面巨大的通讯镜前,等着美国魔法国会那边有人接起通讯。格雷夫斯站在一旁没靠近,两人都觉得还是别吓着接通讯的人比较好。
纽约现在几点了?纽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算过时差。巴黎应该比纽约快好几个小时吧?
他刚琢磨到这儿,面前的镜子就泛起了漩涡,三张脸突然出现在镜面上。其中两张他认得。
完蛋。他刚才还在祈祷千万别碰到皮奎里总统,结果怕什么来什么。还好蒂娜也在,至少是张熟脸。第三个人是个黑发男人,纽特完全没印象见过。
“斯卡曼德先生。”皮奎里总统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冷静,“我还以为至少一年之内都不会收到你的消息。”
“啊,是这样……”纽特往旁边挪了挪,朝格雷夫斯招了招手,“我好像找到了你们丢的东西。”
格雷夫斯挺直肩膀,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上前。纽特忽然发现,他比这几天看起来要僵硬得多。格雷夫斯对着镜子里的三人微微点头。
“总统女士,戈德斯坦,哈珀。”
镜那头沉默了好半天,满是震惊。蒂娜和那个陌生男人都张大了嘴,连皮奎里总统的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些。
“格雷夫斯先生?”蒂娜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声音都变了调。
“他的身份已经确认过了?”皮奎里总统果然还是那么务实,目光飞快扫向纽特。
纽特点点头:“妖精们验证了两次。”
“那我得说,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格雷夫斯先生。”
“谢谢。”
格雷夫斯早料到,跟美国魔法国会的总统解释自己被关在一个烟盒里三个月,最后还是被一个神奇动物学家的嗅嗅救出来——那只嗅嗅当时正想逃去抢船上乘客的东西——会有多丢人。不过他脸上半点没露出来,毕竟他是个专业人士。
“我没发现囚禁留下的后遗症,随时可以通过国际门钥匙回纽约。”格雷夫斯最后总结道,“我桌上的公文估计都堆成山了。”
一想到格林德沃这档子事留下的烂摊子要处理多少文书,他就忍不住在心里抽搐。
皮奎里总统顿了短短一瞬才开口,但格雷夫斯太了解她了,一眼就看出她肩膀那细微的紧绷,那是她感到不自在的小破绽。
“珀西瓦尔。”
糟了。她几乎从不用他的教名。
“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勒罗伊·亨特已经接任了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的职位。你的私人物品都已经被收进仓库了。”
格雷夫斯茫然地看着她。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亨特其实不算个坏选择,就是审讯技巧还差点意思。第二个念头才是——他的工作没了。
“我明白了。”
不然他还能指望什么?指望他们等一个死人回来吗?可那是他的工作啊。十多年来,那就是他人生的全部意义,是他醒着时每一秒都在琢磨的事,结果就这么……没了。
一股寒意顺着骨头缝钻进去,冻得他浑身发麻。他张了张嘴,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在空气里拉得老长。
“那个……”纽特终于开了口,他正揪着袖口上的一根松线,“我的研究预算里,有雇助手的钱。”
他飞快地斜了格雷夫斯一眼,又立刻移开视线。
“助手?”格雷夫斯麻木的身体里终于有了点知觉。
纽特耸了耸肩:“或者保镖也行。邓布利多教授提过这个建议,我也搞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他直起身子,终于停下了揪线头的动作,“反正我的动物们都喜欢你,你又擅长处理各种许可文件,这不正好吗?”
格雷夫斯的嘴角忍不住往上勾了勾。其实他一开始就不想离开欧洲,不是吗?
他转头看向皮奎里总统:“如果方便的话,请把我的护照、魔杖、怀表、金库钥匙,还有一箱我的衣物,通过国际包裹寄到巴黎古灵阁来。看来我暂时不会回纽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