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船本该是轻车熟路的事,纽特干过几十次了。只是离开一个地方,有时候就像硬生生扯掉身上一块没用的旧肉——哪怕那儿的人烂透了,可土地和那些神奇生物总能勾着他,让他想多留一阵。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感觉像是把自己最要紧的几块骨头都留在了岸上。长靴踩在跳板上,发出空洞的咚咚声。他忽然顿住,喉咙里堵着一肚子话,可那些话乱成一团,他根本理不清头绪,只能任由它们烂在舌尖。纽特没回头看蒂娜,一步一步走上船。他太清楚回头的后果,肯定会忍不住留下来。
船舱里空空荡荡的,离开船还有好几个钟头,大部分乘客还没登船。纽特找到自己的舱房——那地方比碗柜大不了多少,飘着一股淡淡的煮卷心菜味儿——把箱子往破破烂烂的床上一放。
几滴眼泪砸在棕色皮箱上。纽特终于忍不住抽噎起来,手指死死攥着箱绳,指节都在发抖。那绳子还是奎妮当初开玩笑说要绑的,结果蒂娜居然当真了。他顺着床滑坐到地上,后背抵着床板,胳膊圈着膝盖缩成一团。
皮克特从他的翻领里探出头,小爪子扒着布料晃了晃。
“抱歉。”纽特抹了把眼睛,声音哑得厉害,“只是……我会……会想念纽约的。”
护树罗锅斜睨着他,那眼神分明在说,他清楚得很,纽特想念的根本不是纽约的食物或者怪腔调。
“好吧。”纽特赶紧用手背接住快要滴到皮克特身上的眼泪,“我是想他们。我的朋友。”这两个字说出口,感觉陌生又烫嘴。他上学时有同学,战时有战友,可真正称得上朋友的人屈指可数。结果才几天功夫,他就拥有了三个这辈子最珍视的朋友,又一下子全失去了。雅各布是彻底留不住了,他明明已经拼尽全力,可还是把最珍贵的东西从对方手里抢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纽特才撑着地板站起来,解开箱绳。箱子里的神奇生物还等着他照料。他机械地做着手里的活,把自己埋进熟悉的流程里,心里的麻木渐渐变成可以忍受的钝痛。
直到嗅嗅偷了蛇翼鸟的蛋壳碎片,跟蛇翼鸟打了起来。好在没谁受伤,纽特笑着伸手把嗅嗅抓了回来。他下意识回头,想看看雅各布会怎么吐槽这场闹剧——下一秒,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像是把霍格沃茨的所有幽灵都撞了个遍。
雅各布不在。蒂娜和奎妮也不在。他早该习惯的,不是吗?过去一直都是只有他和这些神奇生物作伴,只有笔记本听他絮叨冒险故事,早就习惯了身边既没有巫师也没有麻瓜的日子。
这才是正常的生活,纽特在心里劝自己。把那些好的坏的都忘了吧。
可他终究没去照料月痴兽,反而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存放默默然的房间门口。另一种尖锐的疼从喉咙里冒出来。他又搞砸了,就像当初搞砸了那个苏丹女孩的事。失败对他来说不算新鲜,可这种失败,哪怕经历过无数次,也还是疼得要命。
衣料窸窣一声,皮克特爬到他的肩膀上,把小小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
“好了。”纽特深吸一口气,“没时间伤春悲秋了。”
他把所有神奇生物都照料妥当,从箱子里爬出来时,船上已经热闹起来,乘客们都到齐了。纽特摸口袋想看看时间,才发现怀表又被嗅嗅偷走了。
他叹了口气,挥了挥魔杖,让床上的绳子自动缠回箱子上,拎着箱子转身往甲板走。
甲板上挤了不少人,都在看着港口慢慢变小。海上的风卷走了码头的腥臭味,纽特把箱子放在脚边,扶着栏杆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空气。
这个世界不全是仇恨和痛苦,他想。总有那么多意想不到的美好藏在角落,也许他写的那本手稿,能帮巫师界多理解一点这些神奇生物。说不定他还能给这个世界,多带来一点点善意。
第三次摸口袋找怀表失败后,纽特决定还是下去把嗅嗅抓出来。他顺着舱房号数过去,找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却看见床上坐着个男人。
“非常抱歉,我走错房间了。”纽特赶紧移开视线,随手带上门,刚走出去几步,忽然僵住。
刚才那个男人的脸,怎么看都像——
不可能的。
纽特盯着隔壁的舱房号,十五号。他掏出船票看了一眼,自己明明是十四号。他快步折回去,轻轻敲了敲门。
“不好意思,先生,我想是您走错房间了——”他又往屋里瞥了一眼,呼吸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克雷登斯蜷缩在那张窄床上,好像多占一点地方都是冒犯。他的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睡得很沉。
他还活着。明明亲眼看着他被毁掉了,可他居然还活着。纽特手里的箱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动静惊醒了克雷登斯。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落到站在门口的纽特身上,瞳孔猛地收缩。他一下子坐起来,往床里缩了缩,像是怕纽特会扑过来。
“我……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该去哪儿了。”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满是恐惧,“你能帮我吗?”
纽特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可眼前的克雷登斯,正用混杂着恐惧和羞耻的眼神看着他——
“好。”他几乎是抢着说出这句话,“当然可以。我……”他想起那个苏丹女孩最后的笑容,想起她被自己的痛苦和愤怒撕碎时的尖叫。“我会尽全力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