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世一的妈妈开了家面包店，有个熟客叫绘心甚八。不对，是绘心安娜——洁世一总记混她的名字，每次都要在心里默念三遍才敢开口。
安娜在足协上班，是个刚入行没多久的新人，最大的特点就是选早餐能纠结半小时。面包店早上七点开门，她准点进来，对着贝果和可颂反复横跳，最后往往是两样都买，说要分一半给同事。有时候下午三点半快打烊了，她还会拐进来买杯拿铁，要是柜台上剩了曲奇，就顺手拿一块——反正每次都有剩，因为洁世一妈妈早就把她当成自家孩子，每天都会特意留一份。
说起来，洁世一妈妈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她平时看着挺外向，跟谁都能聊两句，但洁世一知道，妈妈其实不爱跟小区里的其他主妇扯家常，连自家私事都很少往外说。可唯独对着他和爸爸，她能像炫耀孙子的老太太一样，把鸡毛蒜皮的小事翻来覆去说八百遍。
比如巷口那只流浪猫终于生了五只崽，比如这季的马卡龙卖爆了，再比如举着他的数学卷子跟爸爸喊：“老公你看！小洁考了七十九分！”
所以那天妈妈随口提了一句“安娜最近好像忙坏了，都好久没来店里了，希望她别累垮了”，洁世一才会有点好奇。
他跟安娜不熟，平时只有周末来店里帮忙的时候才能碰着几次，印象里只知道她在足协上班。本来他打算随便“嗯”一声应付过去，可话到嘴边突然顿住了。
等等，她是在足协上班对吧？
洁世一手里擦盘子的动作停了。足协最近好像在搞什么新项目？他前几天刷同学群的时候好像看到有人提过一嘴。
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实则在翻上周的聊天记录：“她没说最近在忙什么吗？我听同学说足协好像要搞个大动作。”
妈妈把刚出炉的菠萝包摆进玻璃柜，斜眼瞥了他一眼：“你小子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个了？”
洁世一被戳穿心思，耳朵尖瞬间红了，把手机往围裙口袋里一塞：“就随便问问。”
妈妈却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似的，把手里的隔热手套往他手里一塞：“想知道啊？那下周多来店里帮忙。这年头情报可不能白拿。”
洁世一哭笑不得地接过手套，刚要起身回客厅，又被妈妈拽住了胳膊。
“对了，安娜说要找你聊聊。”妈妈把三个叠在一起的盘子塞进他手里，又递过一副刀叉，“好像是想问问你，现在的年轻人对足球都怎么想的。”
洁世一愣了愣：“找我？”
“嗯，她说明天早上七点来，还说要带个松饼当早餐。”妈妈冲他挤了挤眼睛，“我看她对你那点老底可是门儿清。”
洁世一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赶紧低头去摆餐桌。手指碰到瓷盘的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好像有点期待明天的见面了。
妈妈看着他略显慌乱的背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傻儿子，这点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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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目标明确的人。她爱干净，喜欢井井有条的工作环境，时刻记着父亲说过的话：认准的事就别轻易妥协。
而她认准的事，就是把日本足球拉出泥潭。
日本棒球有多火，不用多说。阪神虎和读卖巨人的世仇传了几代，球迷们为了主队能疯到去河里捞幸运星，那种狂热和执着，安娜每次看球赛转播都觉得震撼。
可为什么到了足球这里，大家就提不起劲了？
在安娜眼里，足球才是真正能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运动。世界杯的赛场是所有球员的终极梦想，是衡量实力的唯一标准。日本人明明骨子里就不服输，可足协那群老头子却满足于国家队在国际赛场上的平庸表现，连争取的念头都没有。
这不行。
安娜熬了好几个通宵，写了满满三大本计划书，从选拔机制到训练方案，连后勤保障都写得清清楚楚。她还联系了大学时的学长绘心甚八——不对，是绘心悟。那家伙当年是体育大学的尖子生，毕业时拿了全系第一，还经常被邀请去给国际球队做战术指导，后来不知道去了哪里，连消息都没了。
安娜托了好多人，才拿到他的联系方式。悟一开始根本不接她的电话，连着挂了七次，直到第八次才终于不耐烦地接了起来。
安娜对着电话把自己的计划一股脑说完，末了还补了一句：“学长，我知道你有能力改变日本足球，求你回来帮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最后只传来一句“一周后见”。
一周后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悟就出现在了机场。他连行李都没放，直接甩给安娜一个任务：“找个懂年轻人想法的球员来见我。”说完就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安娜提前订好的酒店，把她一个人扔在了机场大厅。
安娜倒是没生气，反而觉得这样更好——省得还要花时间陪他去酒店，她可以立刻开始找合适的人选。
找个懂年轻人想法的球员……
安娜皱着眉开车回公寓，脑子里把认识的人过了一遍。她认识的同龄人里，好像没人踢足球。总不能去高中门口堵人吧？
等等，面包店老板娘的儿子好像踢过足球？
安娜猛地踩下刹车，差点追尾前面的车。她记得老板娘好像提过，儿子以前是校队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踢了。虽然不确定一个已经放弃的球员还能不能理解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但总比没有强。
她立刻调转车头，往面包店的方向开。车窗外的阳光洒在脸上，安娜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离改变日本足球，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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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七点，安娜准时推开了面包店的门。洁世一正蹲在柜台后面整理包装袋，听到动静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眼睛。
安娜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
“洁世一同学，你想亲眼见证日本足球的未来吗？”
通往洁世一内心的门其实没那么难开。
安里小姐只用了十二分钟就摸透了诀窍——只要聊足球，两个人就能瞬间同频。他们对这项运动的热爱是刻在骨子里的，那种不用多说就能彼此共情的感觉，让安里小姐果断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说能帮他重新站在离足球最近的地方。
洁世一这辈子从没像那一刻那样笃定，他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
然后他就站在了这间堆满文件的办公室里。
才进门不到三十分钟，他已经在心里把午饭翻江倒海的滋味预演了八百遍，甚至想故意吐一地再逃去最近的车站回家。
绘心甚八这个家伙，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洁世一讨厌他那套自私到极致的理论——可偏偏这套理论又无比扎实，精准戳中了他心底藏了好久的声音。他不得不承认，绘心甚八说的全是实话，那些他看过的每一个足坛巨星在场上的表现，全都是这套理论的鲜活例子。
放任心底那点阴暗面肆意生长的感觉，既自私又他妈爽。只为自己踢球，却能让全队跟着受益，这种矛盾的快感几乎要把他淹没。
自私、傲慢、自我中心，全是贬义词，可为什么偏偏让他觉得热血沸腾？
这不就是足球最迷人的地方吗？
他突然想起了球鞋踩过湿漉漉的草坪的触感，想起皮球在脚下滚动时的顺滑，想起自己带球突破对方防线时，胸腔里快要炸开的兴奋，血管里奔涌的肾上腺素几乎要烧穿皮肤。教练和队友在身后嘶吼着让他传球，骂他太自私，可他清楚一旦传球，球权就会落到对手手里。
他没传。
然后有人从背后狠狠撞了过来。
膝盖在突如其来的重量下猛地一弯，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得像在耳边炸开，钻心的疼瞬间吞噬了他。他抱着膝盖倒在地上，疼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要发呆就滚去别的地方发。”
绘心甚八的声音里满是不耐烦。洁世一自己都惊讶，居然能从这冷冰冰的语气里精准读出对方的情绪。他猛地回神，看向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对方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堆高中生的资料，脸上写满了嫌弃，大概是觉得这些人的胜率实在拿不出手。
“我、我……”洁世一舌头好像打了结，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活像条离了水的鱼。他晃了晃脑袋，才憋出一句，“对不起。”他挠了挠脸颊，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你的理念挺厉害的。”
绘心甚八嗤笑一声，好像还翻了个白眼，随手把一叠文件扔到他面前。
“从这些学校里挑三百个前锋，下周之前把资料整理好，邀请函发出去。”
洁世一这下真的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绘心甚八又朝他身后地板上堆着的几箱文件抬了抬下巴。
“那些也一起。我们要全国范围的好苗子，别给我偷懒。”
进门还没到一小时，洁世一已经在心里盘算着一把火烧了这些文件，然后坐最快的列车逃回家。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他还是认命地点了点头。绘心甚八起身要走，他赶紧开口叫住对方。
“等等！我、我应该怎么筛选？有没有什么标准？”
说实话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他以为是来当教练的，结果连球队影子都没见着。
绘心甚八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嘲讽：“这个项目的目标是培养出全国最强的前锋，三百个人里挑不出一个？”
洁世一差点又要去挠脸颊，硬生生忍住了。
“有问题就找安里。”
门咔哒一声关上，办公室里只剩洁世一和满地的文件，粗略算下来少说有五百份高中生的资料。
他完全可以随便乱选，根本不用看完所有文件就能凑够人数，可……至少椅子还挺舒服的。
他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份文件，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学生证号、成绩、年龄、年级，还有学校俱乐部今年的胜率。
战绩惨不忍睹。
洁世一随手把文件扔到地上，拿起了下一份。
就这样扔一份看一份吧，反正他答应了妈妈要赶回家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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