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访
宗主陆瑾元突然来访时,碧霄殿的铜铃正被穿堂风掀起一串清响。
陆瑾元立在殿门三步外,玄色金纹宗主袍的下摆沾着几点未掸净的竹屑——想来是穿过后山竹林时蹭上的。
随后盘腿而席,手中黑玉棋子被指腹摩挲得温润,抬眼时目光锁在青远山执棋的手上。
声线仍带着惯有的温雅,却像浸了冷泉的丝绢,尾音藏着不易察觉的针:“师兄,你总是这样。”
青远山正对着棋盘凝神,闻言眼睫微抬,未语,只垂眉落下一枚白子。
那子是羊脂玉所制,在日光下泛着清冽的光,不偏不倚嵌在天元位偏右三格。
恰好卡住黑棋潜在的“双飞燕”之势,是一步抢占先机的巧手。
可指尖刚离棋盘,目光便又散了。
陆瑾元将这一切瞧得分明,执起案上半凉的灵茶抿了一口,茶雾模糊了他眼底的不悦。
知道师兄的注意力,又飘到那个被冷落月余的孩子身上了。
自青远山收宋听雪为徒,陆瑾元便留意着这对师徒的动向。
青远山先是刻意冷落,连每月例行的“亲传弟子指导”都免了;
后是宋听雪遍体鳞伤却不肯低头,连他暗示“可求师尊庇佑”时,那孩子都装的乖巧,垂着眼“不必”。
此刻见青远山连对弈都心不在焉,陆瑾元指节不自觉收紧,茶盏在案上磕出轻响。
“师兄的棋路乱了。”
陆瑾元忽然开口,声线仍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提醒。
青远山这才回神,目光落回棋盘,却见白棋形势已悄然逆转:
因自己走神,早已被陆瑾元抓住破绽,一连三枚黑子如楔子般钉入白棋腹地,原本活络的边角顿成死局。
青远山皱眉复盘,才发觉自己从“抢占先机”到“平分秋毫”,再到此刻“被杀得溃不成军”,不过一盏茶工夫。
【宿主!!!已经一个月了!!】
正当此时,312焦灼的声音如炸雷般在青远山脑海里爆开,比往常更尖利,带着系统逻辑里罕见的慌乱:【任务毫无进展!男主依旧被冷落!快想想办法呀!】
青远山却仍静坐着,指尖轻轻叩了叩棋盘边缘,心平气和得很,连眉峰都未蹙。
只不过是时间罢了,何必着急于完成主线任务?
在自己的算计里,驯服“恶犬”需耗足耐心,宋听雪能撑过一月,恰合他“逼其低头”的步调。
青远山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未注意到,陆瑾元正盯着他叩棋的指尖。
那双手曾握剑劈开过魔潮,曾执笔批过宗门律令,此刻叩棋的节奏却比往常慢了半拍。
师兄又分神了......
“师弟,你还是一如既往。”
青远山终是起身,素白道袍的下摆扫过棋盘,带得几枚散子轻晃。
目光投向殿外远处,那片竹林静谧幽深,风过时竹浪翻涌如绿涛,一条蜿蜒小路隐在竹影之中。
陆瑾元悄然走近,高大的身影裹着殿外的竹香,将青远山圈进怀里。
手臂环住那截劲瘦的腰时,恰到好处地收着力道,将青远山整个人拢在身前。
陆瑾元生得高,下颌刚好抵在青远山肩窝,呼吸拂过对方耳后碎发,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心中漫开隐秘的满足:多少年了,师兄终于肯让他这般近地站着,像从前那样。
“师兄还记得吗?”
陆瑾元声音放得软,像在说件藏在心底的旧物。
“那年你十六,我十四,你带我偷溜出宗门,就是走那条小路。
我踩滑摔进溪涧,你背着我走了三里地,后背全湿了,却毫无怨言。”
下巴轻轻蹭了蹭青远山肩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对方腰侧的衣料,
是当年陆瑾元跟着青远山学剑,曾无数次替他整理这料子上的褶皱。
青远山没有过多抵触,因为在原主记忆里,他与陆瑾元确有过这般亲近。
年少时同吃同住,练剑累了便靠在一起歇脚,陆瑾元性子跳脱,总爱黏着他问东问西。
后来青远山一心向道,陆瑾元接任宗主,两人因权柄与道心渐行渐远,这般亲昵的触碰,竟成了稀罕事。
此刻被环着,青远山只觉肩后贴着片温热,像冬日里靠过的暖玉。
不知为何,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师兄,如果我们还像以前那般该多好。”
陆瑾元声音里漫开怅然,指尖顺着青远山的腰侧往上,轻轻搭在他的臂弯。
“你还是那个风光明月的大师兄,一剑能惊退魔修,满宗门的弟子都仰着你;而我,永远都是跟在你身后的小跟班,替你拎剑囊、擦靴子,听你讲剑谱时眼睛发亮。”
陆瑾元顿了顿,呼吸忽然重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一改往日,身为宗主的沉稳。
“你是不是心里有恨?怪我当年在继任大典上。
用了些……不那么磊落的手段,才抢了你的宗主之位?
所以你才故意疏远我,连话都不愿多说几句?”
青远山垂眸,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衣摆上“往事就随它过去吧,又何必再重新提起。”
叹了口气,声线淡得像殿外的云,听不出情绪,却让陆瑾元心口猛地一缩。
对啊,师兄早已忘了。
陆瑾元眼眶忽然发涩,环着青远山腰的手臂不自觉收紧,几乎要将人揉进骨血里。
想起当年夺位后,也曾深夜捧着青远山幼时送自己的木剑,在宗主殿外站到天亮;
想起青远山搬去碧霄殿后,又命人在两殿间修了条竹廊,却从未见青远山走过;
想起今日这盘棋,自己故意用“黑棋缠棋”的杀招,不过是想引青远山多看一眼。
可师兄连他话里的委屈都没接,只淡淡说“往事过去”。
那些他藏在心底的、反复咀嚼的“恩怨”,在青远山眼中竟如此不值一提。
陆瑾元恨啊,为什么师兄容不下他这点卑微的、想被“看见”的执念。
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看见我?陆瑾元在心里嘶吼,面上却仍维持着温雅的模样。
只是下颌抵着青远山肩窝的力道重了些,像要把自己嵌进对方骨血里,我好恨……
风卷着竹叶掠过殿檐,铜铃又响了一声。
青远山没回头,只觉肩后那片温热越来越沉,像片化不开的雾。
却不知那裹着的,是陆瑾元藏了多年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无声漫进这方静谧的碧霄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