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看似恢复了平静。
裴妄依旧忙碌,但早晚两餐,只要他在,餐桌上一定有她。
他话不多,总是她在叽叽喳喳,而他安静听着。
目光偶尔从文件或报纸上抬起,落在她脸上,又或者,在她够不到某道菜时,不动声色地将盘子往她那边推近一些。
宋知安似乎也暂时忘记了那些闲言碎语和心头的隐忧,重新变回那个被娇养得无忧无虑的人。
这天早上,裴妄已经穿戴整齐,站在衣帽间里。
宋知安还窝在床上,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今天降温。”
他背对着她,从衣柜里取出一件米白色的羊绒高领毛衣,又选了一条浅灰色的羊毛半裙,搭配同色系的打底袜,“穿这套。”
宋知安揉了揉眼睛,嘟囔:“不想穿裙子,麻烦。”
裴妄转过身,手里还拿着衣服,眉头微蹙:“那你想穿什么?”
“想穿你的衬衫。”
她突发奇想,赤脚跳下床,跑到他身边,拉开他专属的衣柜,里面清一色的高定衬衫,整齐得像商场陈列柜。
她随手捞起一件烟灰色的,“这件!”
那件衬衫穿在她身上,宽大得像个袍子,下摆堪堪遮住大腿根,露出一双笔直纤细的腿。
她晃晃荡荡走到他面前,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好不好看?”
裴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的衬衫裹着她的身体,带着他的气息,这画面有种微妙的占有意味。
“换掉。”他声音有点哑,伸手去拿她手里的毛衣。
“不换。”她躲开,故意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我就想穿这个。”
“会感冒。”他蹙眉,语气不容置疑。
“家里暖气那么足,怎么会感冒?”
她理直气壮,凑近他,拽着他的西装袖子晃,“让我穿嘛,就穿今天一天,阿妄……”
她拖长了尾音,软绵绵地撒娇。
裴妄看着她,那件属于他的衬衫领口微敞,露出她精致脆弱的锁骨。
沉默了几秒,他转身,又从衣柜深处拿出一条他自己的羊绒休闲裤。
“穿上。”
他将裤子递给她,语气是妥协,也是命令。
裤子对她来说更是巨大,裤腰需要折好几道,裤腿也长出一大截。
她笨拙地试图卷起裤脚,却弄得一团糟。
裴妄看不下去了,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踝。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脚腕的皮肤,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耐心地帮她将过长的裤腿一层层仔细卷上去,露出她纤细的脚踝。
动作认真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宋知安低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那些不安和猜疑,在此刻被熨帖得平平整整。
“好了。”他站起身,打量她一眼。
宽大的衬衫和长裤,穿在她身上有种别样的慵懒和娇憨,是他的印记。
他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抬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去洗漱,吃饭。”
早餐桌上,宋知安晃着过长的袖子,笨拙地用勺子舀粥喝。
裴妄看了她两次,最终放下咖啡杯,将她那碗粥端到自己面前。
“手。”他简短地说。
宋知安不明所以地伸出手。
他用勺子舀起温度正好的粥,递到她嘴边。
她愣住,随即笑弯了眼睛,张嘴含住。
其实她自己也能吃,只是动作慢些,但他连这点麻烦都不愿意让她有。
一顿饭,又是他一口一口喂完的。
末了,还抽了纸巾,仔细擦掉她嘴角的痕迹。
“今天做什么?”他问,似乎已经习惯了每天询问她的行程。
“林琳说有个画展,想让我陪她去。”
宋知安靠在他肩上,“下午可能还要去做个头发。”
“嗯。”
裴妄应了一声,“让司机送你们。做完头发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你会不会很忙?”她难得体贴地问了一句。
裴妄看她一眼,似乎对她这份“体贴”有点意外,随即淡淡道:“不会。”
送走裴妄,宋知安换下了那身过于宽大的行头,重新挑了件得体的连衣裙。
画展上,她有些心不在焉,那些抽象的线条和色块在她眼里模糊成一片。
林琳在旁边小声讲解,她也只是点头应和。
她脑子里反复回响的,是早上他蹲下身,认真为她卷裤脚的样子;是他一勺一勺,耐心喂她喝粥的样子。
那种被妥帖安放、细致呵护的感觉,像最暖的温水,将她包裹。
也许真的是她多虑了?阿妄只是不善于表达,或者,像林琳说的,在准备惊喜?
画展中途,她去了趟洗手间。
出来时,在走廊拐角,无意中听到两个女人的对话。
“刚才那个,是不是裴总身边那个宋知安?”
“就是她。啧,命真好,攀上高枝了。”
“好什么呀,你以为裴家那种门第,真能让她进门?
不过就是玩玩,新鲜劲儿过了,还不是得打发了。”
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宋知安耳朵里。
和之前在咖啡厅听到的如出一辙。
她脸色白了白,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又是这种话。为什么走到哪里都能听到?
“知安?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林琳找过来,担心地问。
宋知安摇摇头,勉强扯出笑容:“没事,可能有点闷。我们走吧。”
下午做头发时,她也一直魂不守舍。发型师问她意见,她只是含糊地说“随便”。
最后做了一个温婉的波浪卷发,看着镜子里精致却陌生的自己,她心里空落落的。
她给裴妄发了信息,告诉他自己好了。
他很快回复:【位置发我,二十分钟后到。】
二十分钟后,他的车准时出现在美容会所门口。
宋知安拉开车门坐进去,带着一身做头发留下的淡淡药水味。
裴妄正在看手机上的邮件,闻到她身上的味道,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只是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卷发别到耳后。
“累了?”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宋知安点点头,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
她需要汲取一点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来驱散心底那阵阵发冷的惶惑。
他的肩膀宽厚坚实,是她习惯依靠的港湾。
车子平稳行驶。半晌,她忽然轻声开口:“阿妄。”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了,或者……你需要去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会直接告诉我吗?”
车厢内的空气似乎瞬间凝滞了。
裴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放下手机,转头看她。
她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起来脆弱又不安。
“不会。”他回答得很快,声音低沉而肯定。
宋知安睁开眼,看向他:“不会什么?不会不喜欢我,还是……不会娶别人?”
裴妄的目光与她相接,深邃的眼底像是有什么复杂的情绪翻涌,却又被他强大的自制力牢牢压下。
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的脸贴着自己胸膛。
“别胡思乱想。”
他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从胸腔传来,带着沉稳的震动,“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这像是一句承诺,却又像一句回避。
宋知安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那颗悬着的心,却没有完全落地。
他事事亲为,为她安排好一切,哄她吃饭穿衣,为她遮风挡雨。
他给了她一个看似无忧无虑的金丝笼,却从未给过她打开笼门的钥匙,或者,关于笼外世界的任何承诺。
她只需无忧无虑。
可这无忧无虑的底色,究竟是什么?
她不知道。
只能更紧地回抱住他,仿佛这样,就能抓住眼前这份实实在在的温暖,不去想那模糊不清的未来。
裴妄感受着怀中人的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眸色沉暗如夜。
他收紧了手臂,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光影,那里面,映不出他心底正在无声积聚的风暴。
有些事,他正在做。有些路,必须他独自去披荆斩棘。
在那之前,他只能将她护得更紧,为她筑起更高的围墙,隔绝一切风雨,也隔绝……真相。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无声地重复:别怕。
至少在笼中,你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