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仪离开后,宋知安在沙发上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夕阳西沉,橘红色的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照进来,将空旷的客厅切割成明暗两半,也将她孤零零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个装着支票的信封静静地躺在茶几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不敢触碰,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直到玄关传来电子锁开启的“嘀嗒”声,她才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回过神。
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抓起那个信封,慌乱地塞进了沙发靠垫的缝隙里。
裴妄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西装外套,脸上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
他看到宋知安僵直地坐在昏暗的客厅里,没有开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怎么坐在这儿?”
他走过来,顺手按亮了客厅的主灯。
暖黄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昏暗,也照亮了宋知安苍白的脸和微微红肿的眼睛。
她抬起头,看着他。这张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总是习惯性地抿着。
是她爱了一年的男人,也是刚刚被他母亲用支票“打发”的对象的金主。
“没什么。”
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平静,“发呆。”
裴妄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残留的红血丝和那丝极力掩饰的慌乱。
他没追问,只是脱下外套,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将她揽进怀里。
他身上还带着室外微凉的寒意和淡淡的烟草味——他很少抽烟,除非是压力极大的时候。
宋知安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软倒在他怀里。
这个拥抱,曾经是她最安心的港湾,此刻却让她心口刺痛。她想起沈静仪的话:“玩玩”、“不是一路人”、“体面离开”……
“吃饭了吗?”裴妄低声问,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宋知安摇摇头。她哪里吃得下。
“想吃什么?让厨房做,或者我们出去吃。”
他的语气和平日并无二致,甚至更温和了一些,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试图安抚。
宋知安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烦躁和委屈涌上心头。
他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他母亲来过,他知道吗?
那些传闻,那些婚讯,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把她当什么?
一个可以随时用钱打发的玩伴吗?
“不想吃。”她生硬地说,带着明显的抵触情绪,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裴妄的手臂在空中顿了一下,缓缓放下。
他看着她,眸色深了些:“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不想吃。”
宋知安别开脸,语气有些冲。
她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是在把从沈静仪那里受的气,撒在他身上。
可她控制不住。
她需要发泄,需要试探,需要从他不同寻常的反应里,寻找一点点蛛丝马迹,来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只是“玩玩”。
裴妄沉默地看着她几秒,没有像往常那样纵容地哄她,也没有因为她的顶撞而不悦。
他只是站起身,走向厨房。
不一会儿,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冰糖炖雪梨走了出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清甜的香气飘散开来。
“不想吃饭,就喝点这个。”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润润肺。”
宋知安看着那碗晶莹剔透的炖品,是她平时最喜欢吃的甜品之一。
他总是记得她所有的喜好。
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酸楚难当。
如果他真的只把她当玩物,何必记得这些细节?
如果他真心对她,又为何任由那些传闻发酵,甚至……可能真的在准备娶别人?
她没动,也不说话,只是倔强地坐在那里,眼圈又开始发红。
裴妄在她身边重新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唇边。
“喝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度。
若是平时,她或许就顺着台阶下了。
可今天,那股邪火和委屈烧得她理智全无。
她猛地抬手,挥开了他递过来的勺子。
“啪”的一声轻响,勺子掉在地毯上,雪梨汁溅出几滴,弄脏了昂贵的手工地毯。
宋知安自己也愣了一下,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她偷偷抬眼去看裴妄。
裴妄的脸色沉了下来,下颌线绷紧,眸色幽深,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去捡勺子,也没有看她,只是盯着地毯上那点污渍,沉默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宋知安心慌起来,害怕他真的生气。
可同时,又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痛快。
看吧,你也会生气。
那你是不是也会厌倦我的无理取闹?是不是也像你母亲说的那样,觉得我是个麻烦?
就在她以为裴妄会发作,或者至少冷着脸离开时,他却忽然动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勺子,起身走向厨房。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干净的勺子和一张湿巾走了回来。
他用湿巾仔细擦掉地毯上的污渍,然后重新舀了一勺炖梨,再次递到她嘴边。
这次,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目光沉沉,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冲突从未发生。
宋知安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她张开嘴,含住了那勺温热的炖梨。清甜化在舌尖,却一路苦到了心里。
他为什么要这样?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
还是说,他的纵容,真的毫无底线,哪怕她如此放肆?
这一晚,宋知安变得格外“难缠”。
吃饭时挑剔菜咸了淡了,洗澡时嫌水太烫,睡觉时又抱怨被子太重。
一点小事都能引发她的不满和抱怨。
裴妄始终沉默着。
菜不对胃口,他让厨房重做;水太烫,他亲自调试;被子重,他换了更轻薄的羽绒被。
他应对着她所有突如其来的小性子,面无表情,却动作精准,一一满足。
这种沉默的、近乎逆来顺受的纵容,非但没有让宋知安感到被宠爱,反而让她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恐慌如野草般疯长。
他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问她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因为心虚?因为知道是他母亲来了,知道那些传闻是真的,所以用这种无限的纵容来补偿她,安抚她,然后……等着她识趣地自己离开?
夜深人静,裴妄似乎睡着了。
宋知安却睁着眼,毫无睡意。
她悄悄转过身,在黑暗中凝视着他的侧脸。
他睡着的模样依旧好看,却比醒时少了那份迫人的冷峻,多了一丝罕见的柔和。
她的指尖悬空,想要触碰,却又不敢落下。
阿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对我这么好,好到让我有恃无恐,可以肆无忌惮地发脾气。
可这份好,是不是也有保质期,是不是也标好了价格,只等某一天,由你或者你的家人,来通知我——时间到了,游戏结束?
她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入鬓角。
而看似熟睡的裴妄,在她转身凝视的那一刻,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放在身侧的手,在黑暗中,缓缓握成了拳。
她的不安,她的试探,她的眼泪……他都知道。
可他什么也不能说。
不能告诉她母亲来过,不能解释那些传闻背后的博弈,不能承诺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百分百确保的未来。
他只能纵容,用这种近乎卑微的、沉默的纵容,将她留在身边,哪怕多一天,多一刻。
纵容她的小性子,纵容她的坏脾气,纵容她的一切。
只希望,这份纵容织就的温床,能暂时麻痹她的感知,让她迟一点,再迟一点,察觉到那正在逼近的、冰冷而坚硬的现实。
他侧过身,在黑暗中,将无声啜泣的她轻轻揽入怀中,像安抚婴儿般,一下下拍着她的背。
宋知安在他怀里僵了一瞬,随即哭得更凶,却不再挣扎。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
一个仗着偏爱有恃无恐地试探底线。
一个怀着隐衷无底线地纵容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