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坦白与秘密
星野光在约定的便利店门口等了十五分钟。
她背靠着自动贩卖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子。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起她额前的碎发。街对面的路灯刚刚亮起，在渐浓的暮色中投下昏黄的光圈。
“她会来吗？”这个问题在脑海里重复了第十七遍时，亚梦的身影出现在街角。
不是一个人。
亚梦身边跟着两个人——不，准确说是两个人加上他们的守护甜心。星野光一眼就认出了学生会长边里唯世，他头顶悬浮着一颗金色的心灵之蛋，蛋壳表面有精致的花纹，像是缩小版的王冠。而飘在他身边的守护甜心，戴着一顶小小的王冠，表情严肃得和主人如出一辙。
另一个人是昨天在体育馆见过的女生，亚梦叫她璃茉。璃茉的守护甜心是个穿着小丑服、表情搞怪的家伙，但此刻它也难得安静，好奇地打量着星野光。
加上亚梦的三个守护甜心，一时间，星野光面前漂浮着六个彩色的小精灵。这场面太过超现实，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后背撞上贩卖机，发出沉闷的声响。
“抱歉，让你久等了。”亚梦小跑过来，“路上遇到了唯世君和璃茉。”
唯世对星野光点了点头，礼仪完美得无可挑剔：“一年C班的星野同学，对吗？日奈森同学跟我们提过你。”
璃茉则歪着头，猫一样的眼睛眯起来：“你就是那个能吸收灰色能量的人？”
星野光感到喉咙发紧。她点头，动作很小。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唯世看了看周围，“去皇室花园吧。”
“皇...皇室花园？”星野光重复这个听起来很童话的名字。
“是我们的据点。”璃茉转身带路，“跟上。”
星野光看向亚梦，亚梦对她安抚地笑了笑：“没事的，那里很安全。”
安全。这个词对星野光来说很陌生。从小到大，她的世界充满了需要隐藏的秘密，没有哪里是真正安全的。但亚梦的笑容里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于是她跟了上去。
穿过几条街，拐进一条小巷，尽头是一扇不起眼的铁门。唯世拿出一把旧钥匙——钥匙柄的形状是半个心——插入锁孔。门开了，后面不是另一个小巷，而是一条向下的旋转楼梯。
“请。”唯世示意。
楼梯很长，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壁灯，光线柔和。星野光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狭窄空间里回响，还有...心跳声。不止是她自己的。
走到最下方，又是一扇门。这次门自动开了。
星野光屏住了呼吸。
皇室花园比她想象中大得多。圆形空间，挑高的穹顶上是彩绘玻璃，暮色透过玻璃投下斑斓的光影。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圆桌，周围是舒适的沙发。墙壁一侧是整面书架，另一侧则挂满了照片——有些是现在的亚梦他们，有些看起来更年幼。
但最让星野光震惊的，是这里的“密度”。
空气中悬浮着微弱的光点，像是萤火虫，又像是心灵之蛋的碎片。书架上有几个玻璃罩，里面封存着各种颜色的蛋壳碎片。墙角甚至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种的不是植物，而是几颗发着微光、正在休眠的心灵之蛋。
“欢迎来到皇室花园。”唯世说，“曾经是小学守护者们的据点，现在我们偶尔还会用。”
“曾经？”星野光终于找回了声音。
“我们上初中后就慢慢淡出了。”亚梦解释，走向圆桌，“但高中后那些灰色心灵之蛋开始出现，我们又开始在这里集合。”
璃茉已经瘫在沙发上了：“啊——累死了。学生会的事忙完还要来这里，唯世你是铁打的吗？”
唯世没有回应这句调侃。他在星野光对面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是一个标准的谈判姿势：“星野同学，日奈森同学告诉我们，你能看见守护甜心，并且昨天在体育馆对佐藤同学的心灵之蛋做了某种干预。能详细说说吗？”
直入主题。星野光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
“我...从小就能看见。”她开口，声音比想象中稳定，“彩色的小人，后来知道它们叫守护甜心。但我自己没有。”
奇迹——唯世的守护甜心——飞到她面前：“一个都没有？从来没有孵化过？”
星野光摇头：“我能感觉到...有什么在体内。但一直出不来。”
“那你昨天做了什么？”璃茉的守护甜心——嘻嘻——凑过来，“亚梦说你把灰色的能量吸走了？”
“不是吸走。”星野光纠正，“是...转移。那些灰色的、冰冷的感觉，我能引导它们离开心灵之蛋，让它们在空气中消散。”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亚梦的三个守护甜心交换了眼神。
“这种能力我们从未见过。”小兰说。
“心灵之蛋的净化通常需要守护甜心的力量。”美琪补充，“但你没有守护甜心，却能干预心灵之蛋的状态...”
“这不合理。”奇迹总结道。
唯世抬起手，示意安静。他盯着星野光，眼神锐利：“星野同学，你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问题来得突然。星野光感到胃部一紧。
“我妈妈...知道。”她慢慢说，“但她不希望我提。我爸爸...大概不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
“为什么？”璃茉问。
星野光深吸一口气。这是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部分。
“我妈妈年轻时...也能看见。”她说出这句话时，感到一阵奇异的轻松，像是终于卸下了背了太久的重物，“她是画家，不，曾经是。她画了很多守护甜心的素描，但后来...”
“后来？”亚梦轻声问。
“后来她结婚了，有了我，放弃了画画。”星野光盯着自己的手指，“那些素描被她收起来了。她的守护甜心...慢慢消失了。从那以后，她就变了。变得安静，变得...灰暗。”
房间里只有壁灯发出的滋滋声。
“所以你不想要守护甜心？”嘻嘻问，“因为你害怕它也会消失？”
星野光摇头：“不。我想要。我比谁都想要。但我害怕的是...如果它真的孵化出来，如果我也有了自己理想中的自己，然后有一天我不得不放弃它...那会是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太重，重到落地时整个房间都震了震。
唯世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缝。那完美无瑕的学生会长面具下，有什么东西动摇了。奇迹担忧地看向他。
“抱歉。”星野光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我不该——”
“不。”唯世打断她，声音有些哑，“你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亚梦站起身，走到那个小小的“花园”前，轻轻触碰一颗休眠的心灵之蛋：“星野同学，你妈妈的那些素描，还留着吗？”
“应该...在老家阁楼里。”
“我们能看看吗？”璃茉也来了兴趣，“也许能从中找到线索。关于你的能力，关于为什么你没有守护甜心。”
星野光犹豫了。那些素描是母亲的秘密，也是她的伤口。翻开它们，就像翻开一道结痂的疤痕。
“我...需要问问妈妈。”
“当然。”亚梦走回来，在她身边坐下，“我们不会强迫你。但星野同学，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我们可以一起找出答案。”
“为什么？”星野光抬起头，第一次直视亚梦的眼睛，“为什么你们要帮我？我们昨天才认识。”
亚梦笑了，那个笑容里有种星野光不理解的东西——像是经历过类似孤独的人才有的共情。
“因为十年前，也有人这样帮过我。”她说，“因为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正在经历你经历的事，而我们有能力帮忙...那就应该帮忙。”
唯世点头：“而且，你的能力可能对处理灰色心灵之蛋有帮助。这两天，类似的事件增加了三起。”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摊开在桌上。里面是剪报、打印的资料，还有手写的笔记。
“看这里。”唯世指着一张照片，是音乐厅外的人群，“几斗学长演奏会当晚，周围街区出现了七起‘突发性迷茫状态’事件。当事人都是突然停下动作，陷入长时间的犹豫不决。”
“灰色心灵之蛋的影响范围在扩大。”璃茉接过话，“而且它们开始互相共鸣。单独的蛋只是让主人迷茫，但如果多个蛋聚集在一起...”
“会产生更严重的影响。”亚梦的表情严肃起来，“昨天放学后，我和小兰她们尝试追踪一颗灰色心灵之蛋。它把整整一条商业街的人都拖入了‘选择困难’状态。人们站在货架前无法决定买什么，在餐厅门口无法决定吃什么，甚至有人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往哪边走。”
星野光感到一阵寒意：“我的能力...能阻止这个吗？”
“也许。”唯世合上文件夹，“这就是我们需要你的原因。但首先，我们需要了解你的能力机制。你愿意配合我们做一些测试吗？”
测试。这个词让星野光想起医院的白大褂，想起心理评估表上的选择题，想起那些试图“修正”她的专业人士。
“不是那种测试。”亚梦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只是...我们一起研究。你可以随时喊停。”
星野光看着圆桌周围的这些人。亚梦期待的眼神，璃茉好奇的表情，唯世专业但诚恳的态度。还有那些守护甜心——小兰的温暖，美琪的冷静，小丝的温柔，奇迹的严谨，嘻嘻的活力。
她想起昨天握住亚梦手时的感觉，那种被接纳的实感。
“好。”她说。
唯世立刻开始制定计划：“首先，我们需要一个可控的环境。皇室花园的防护可以隔绝外界干扰。其次，我们需要一颗灰色心灵之蛋作为样本——”
“不行。”亚梦和璃茉同时说。
亚梦解释：“用真实的灰色心灵之蛋太危险了。如果星野同学的能力失控，可能会伤害到蛋的主人。”
“那我们用什么测试？”唯世皱眉。
星野光举起了手。一个想法突然冒出来，清晰得让她自己都惊讶。
“用我的。”她说。
所有人都看向她。
“我能感觉到，我体内那扇门的后面...有什么东西。”星野光把手放在胸口，“它很微弱，几乎不存在。但也许...也许我能把它引导出来一点点，作为测试对象。”
“太冒险了。”奇迹反对，“如果那是你的心灵之蛋雏形，强行引导可能会伤害它。”
“但它已经等了十六年。”星野光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定得陌生，“我不想让它再等了。”
亚梦和唯世对视。那是一个无声的交流，充满了星野光无法解读的复杂信息。最后，唯世点头。
“但我们必须在最安全的条件下进行。”他说，“需要准备防护结界，应急方案，还要有医疗设备在旁边。”
“皇室花园的地下室有全套设备。”璃茉站起身，“是以前为了净化坏蛋准备的，应该还能用。”
“那就明天放学后。”亚梦做出决定，“星野同学，你今晚好好休息。不要有压力。”
星野光点头。压力？她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像是终于找到了该去的方向，哪怕前方是未知。
测试约定好后，星野光准备离开。亚梦送她到门口。
“谢谢。”星野光在楼梯前停下，“愿意相信我。”
“该说谢谢的是我们。”亚梦微笑，“你让我们看到了新的可能性。”
星野光走上旋转楼梯。走到一半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皇室花园的门缝里透出温暖的光，她能听见里面传来低声的讨论——关于结界布置，关于能量监测，关于如何保护她。
保护。这个词对她来说，和“安全”一样陌生。
但也许，陌生的事情可以从现在开始熟悉。
走出铁门，回到小巷，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星野光打开手机，母亲还是没有回复早上的消息。
她犹豫了一下，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响了七声，母亲接起来：“喂？”
“妈妈，是我。”
“小光啊，晚饭吃了吗？”
“还没。妈妈...”星野光深吸一口气，“我想问你一件事。你那些素描，就是画了很多小人的那些...我能看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长得让星野光以为信号断了。
“...为什么突然想看那些？”母亲的声音很轻。
“因为...”星野光看向夜空，星星出来了，一颗，两颗，很多颗，“因为我想了解你。也想了解我自己。”
又是一段沉默。然后母亲说：“阁楼东边的箱子，绿色那个。钥匙在书桌右边抽屉里。”
“妈妈...”
“但是小光，”母亲的声音里有种星野光从未听过的情绪，“有些东西，看了就回不去了。你确定吗？”
星野光握紧手机：“我确定。”
电话挂断了。没有再见，没有叮嘱，只有忙音。
星野光站在原地，小巷的风吹过，带起地上的落叶。她感到胸口那扇门轻轻震动了一下，很轻微，像是沉睡者翻了个身。
而在她头顶三米处，那颗几乎透明的心灵之蛋，第一次，发出了微弱的光。
不是亮光，不是灰光。
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暧昧的、正在寻找自己颜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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