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苑梅林回来后,月华一夜未眠。二皇子萧景睿的出现,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容妃的信、太子的玉佩、贤太妃的缄默...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方向,却又在关键处断裂。
五更时分,宫中响起第一遍钟声。月华起身,脚踝的肿胀稍退,但行走仍有些跛。她将金印用油布包好,藏进文渊阁那处只有她和沈清音知道的暗格里。三枚玉扣串在一起,贴身挂在颈间。
沈清音见她面色苍白,递过一杯热茶:“昨夜如何?”
月华接过茶盏,暖意从掌心蔓延。她将二皇子之事简要说了一遍,沈清音听完,沉默良久。
“二皇子若真是无辜,那这些年的嫌疑...”沈清音轻叹,“这宫中,究竟有多少冤屈?”
“我不知道。”月华低声道,“但若二皇子是清白的,那真凶是谁?为何要嫁祸于他?”
两人正说话,文渊阁外传来脚步声。是陈嬷嬷,她面色凝重,进来后直接走向月华。
“皇后娘娘要见你。”陈嬷嬷压低声音,“现在就去坤宁宫。”
月华心中一紧:“嬷嬷可知为何事?”
“不知道。”陈嬷嬷摇头,“但高公公也在,你要小心应对。”
沈清音担忧地看她一眼,月华轻轻摇头,示意无事。她整理了一下衣衫,跟着陈嬷嬷离开文渊阁。
坤宁宫的气氛比往日更加肃穆。皇后坐在凤榻上,虽已能下床走动,但面色仍显苍白。高公公侍立一旁,还有几个面生的太监宫女。
“奴婢林月华,参见皇后娘娘。”月华跪下行礼。
“起来吧。”皇后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宫听说,你近日常在宫中走动,可有什么发现?”
月华垂首:“奴婢愚钝,不知娘娘所指何事。”
“哦?”皇后轻笑,“那本宫问你,你父亲林尚书在狱中递折子请求重审太子一案,此事你可知道?”
“奴婢...略有耳闻。”
“那你可知,他手中握有什么证据?”皇后站起身,缓步走到月华面前,“据说,是关于太子中毒的线索。”
月华心跳如鼓。皇后为何突然提起此事?是试探,还是真的掌握了什么?
“奴婢不知。”
“是吗?”皇后俯身,看着她的眼睛,“本宫听说,你前些日子出宫,去了城南。在那里,可有什么收获?”
月华后背渗出冷汗。皇后果然知道她出宫的事!
“奴婢奉陈嬷嬷之命,去慈恩寺取佛经。”
“只是取佛经?”皇后直起身,“那为何会出现在陆擎的旧宅附近?为何你的腰牌会掉在那里?”
月华跪地:“奴婢腰牌遗失,确有其事。但出现在陆宅附近,奴婢实在不知。许是有人捡到,故意陷害。”
“陷害?”皇后坐回凤榻,“那本宫问你,你与容妃,是何关系?”
月华猛然抬头。皇后知道了?
“奴婢...只是尚仪局女史,与容妃娘娘并无深交。”
“是吗?”皇后端起茶盏,“可本宫听说,你多次出入静心斋,与容妃密谈。可有此事?”
月华知道否认无用,皇后既然问出,必是掌握了证据。
“奴婢确曾见过容妃娘娘几次,但都是娘娘召见,奴婢不敢不从。”
皇后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你倒是个聪明的。起来吧。”
月华起身,垂首站立。
“本宫知道你在查太子之事。”皇后缓缓道,“也知道你手中有些东西。但月华,你要明白,这宫中的水太深,你一个姑娘家,蹚不起。”
“奴婢明白。”
“你若真为你父亲着想,就该将手中的东西交出来。”皇后的声音变得严厉,“否则,不仅你要遭殃,你父亲在狱中...也难保平安。”
月华握紧拳头。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奴婢手中并无重要之物。”
“是吗?”皇后示意高公公,高公公上前,手中托着一物——正是月华昨日藏在文渊阁暗格里的金印!
月华脸色瞬间苍白。怎么可能!她明明藏得那么隐秘!
“这枚金印,是皇上特赐太子的‘如朕亲临’印。”皇后拿起金印,仔细端详,“太子薨后,此印失踪。本宫寻了三年,没想到...竟在你手中。”
月华脑中一片空白。是谁?谁找到了金印?沈清音?不,不可能。文渊阁的暗格只有她们两人知道...
除非...沈清音也被人监视了。
“私藏御赐金印,是死罪。”皇后将金印放回托盘,“但本宫念你年轻,又是林尚书之女,可给你一条生路。”
月华跪下:“求娘娘明示。”
“交出所有与太子案有关的证据,包括...容妃给你的东西。”皇后声音冰冷,“然后,离开皇宫,永不回京。本宫可保你父亲平安出狱。”
这是一个选择。交出证据,保全父亲,但真相永埋;不交,父亲可能有性命之忧,自己也将陷入危险。
月华闭上眼。母亲的容颜在脑中浮现,父亲教导她读书写字的场景,太子手记中那些未说完的话...
“奴婢...需要时间考虑。”月华睁开眼,声音平静。
皇后挑眉:“多久?”
“三日。”
“好,本宫给你三日。”皇后摆手,“退下吧。记住,你父亲的前程,就在你一念之间。”
月华行礼退出。走出坤宁宫时,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冰冷。
金印被皇后拿走,这意味着她失去了最大的护身符。而且皇后显然知道她与容妃有往来,这是警告,也是威胁。
她需要立刻见容妃。
但刚走到御花园,便被锦瑟拦下。
“林女史,娘娘要见你。”锦瑟神色匆匆,“快随我来。”
静心斋内,容妃面沉如水。见月华进来,屏退左右,只留锦瑟一人。
“金印被皇后拿走了?”容妃开门见山。
月华点头:“娘娘如何知道?”
“本宫在坤宁宫有眼线。”容妃盯着她,“皇后将金印搜出,要挟你交出所有证据,对吗?”
“是。”
容妃冷笑:“好手段。先拿住你的软肋,再逼你就范。”她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月华,你可知道,那枚金印在本宫手中,为何会转到你那里?”
月华一怔。
“因为本宫知道,皇后迟早会搜宫。”容妃转身,“所以本宫故意让锦瑟将金印‘遗失’在文渊阁,让你‘捡到’。这样一来,皇后搜出金印,便会以为你手中只有这一样东西。”
月华恍然。原来这一切都是容妃的算计!
“那真印...”
“在这里。”容妃从袖中取出另一枚金印,与皇后拿走的那枚一模一样,“皇后拿走的是赝品,本宫三年前就准备好了。”
月华看着那枚真印,心中五味杂陈。容妃的心思,比她想象的更深。
“娘娘为何要如此?”
“为了让你取得皇后信任。”容妃将真印递给月华,“皇后以为拿住了你的把柄,接下来便会放松警惕。而你,可以借此机会,查到更多。”
“娘娘要奴婢查什么?”
“查皇后为何如此紧张太子一案。”容妃眼神锐利,“她若心中无鬼,何必费尽心机阻止重审?又何必逼你交出证据?”
月华明白了。容妃要她假意屈服,实则深入皇后阵营,查明真相。
“奴婢该如何做?”
“答应皇后的条件,交出一部分无关紧要的证据。”容妃道,“然后,请求留在宫中,说要为父亲打点。皇后以为你已被控制,便会放松警惕。”
“然后呢?”
“然后,查清皇后与崔嬷嬷兄弟的勾当。”容妃一字一句道,“本宫怀疑,太子之死,皇后并非主谋,但一定是知情者。她知道真凶是谁,却在包庇。”
月华想起太子手记中的疑点。皇后若真要害太子,不会用如此明显的手段,除非...她是在替人背锅,或是在掩盖什么。
“奴婢明白了。”
“这个你拿着。”容妃递给她一个小瓷瓶,“若遇危急,服下此药,可假死三日。本宫会派人接应。”
月华接过瓷瓶,入手冰凉。
离开静心斋时,已是黄昏。月华走在宫道上,心中沉重。她已踏入一个危险的棋局,皇后与容妃是两位棋手,而她,是两人都要争夺的棋子。
但棋子也有棋子的用处。她可以借力打力,在夹缝中求生存,求真相。
回到文渊阁,沈清音正在等她。见她回来,松了口气:“你没事吧?金印...”
“被皇后拿走了。”月华低声道,“姐姐,文渊阁的暗格,除了你我,可还有第三人知道?”
沈清音摇头:“绝无可能。那暗格是我师父留下的,只有我知道。我告诉你后,便只有我们两人。”
“那金印为何会被发现?”
沈清音沉默片刻,忽然道:“除非...有人一直监视着我们。看到我将金印藏入暗格。”
月华心中一凛。若是如此,那监视者是谁?皇后的人?还是容妃的人?或者...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第三股势力?
她感到一阵寒意。这宫中,处处是眼睛,处处是耳朵。
“姐姐,接下来我要做一件事。”月华看着沈清音,“可能很危险,可能会连累你。”
“你说。”
“我要假意投靠皇后,查清太子之死的真相。”月华将容妃的计划说了一遍,“但这事需要有人在外接应。若我出事...”
“我明白。”沈清音握住她的手,“你放心去做,我会帮你。”
月华眼眶微热。这深宫之中,终究还有一份真情。
夜幕降临,文渊阁内烛火摇曳。
月华提笔,开始整理要“交给”皇后的证据。她将一些无关紧要的线索誊抄下来,又将柳昭仪手记中关于梦陀罗的部分隐去。
她知道,这是一场赌博。赌皇后会相信她的屈服,赌容妃的计划能成功,赌自己能查明真相。
窗外,月明星稀。
月华放下笔,看着写满字的纸张。这些文字背后,是无数条人命,无数个冤屈。
她必须赢。
为了父亲,为了太子,为了所有枉死的人。
也为了,还这深宫一个真相。
哪怕代价是她的性命。
她也要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