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最后一天，月华带着誊抄好的“证据”来到坤宁宫。皇后的病情已经大好，正坐在院中赏花。高公公侍立一旁，见月华到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奴婢林月华，参见皇后娘娘。”月华跪地行礼，双手奉上那叠纸张。
皇后示意宫女接过，翻看了几页，眉梢微挑：“就这些？”
“回娘娘，奴婢手中只有这些。”月华垂首，“其余重要的，都已随柳昭仪葬入棺中，或被毁于火海。”
“是吗？”皇后放下纸张，“那容妃给你的东西呢？”
月华从怀中取出容妃送的那幅雪梅图：“容妃娘娘只给了奴婢这幅画，说是赏赐。”
皇后展开画卷，仔细查看。她用手指轻抚画面，又检查画轴，没发现异常，这才微微颔首。
“算你识相。”皇后将画递还给月华，“既然你已表明心意，本宫也不会亏待你。你父亲那边，本宫自会关照。”
“谢娘娘恩典。”
“不过，”皇后话锋一转，“光有这些还不够。本宫需要你替本宫办一件事。”
月华心头一紧：“娘娘请吩咐。”
“容妃近日与钦天监往来甚密，本宫怀疑她又在谋划什么。”皇后看着她，“你去查清，她与钦天监现任监正李元清，在密谋何事。”
月华怔住。容妃与钦天监监正密会？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奴婢...该如何查？”
“本宫会安排你调去钦天监协助整理星象记录。”皇后道，“你在那里，留心观察便是。有任何发现，立即禀报。”
“奴婢遵命。”
皇后满意点头：“去吧。记住，你父亲的性命，就在你手中。”
月华行礼退出。走出坤宁宫时，她手心已满是冷汗。皇后这一招，既是用她监视容妃，也是在试探她的忠诚。
而她，必须在皇后与容妃之间周旋，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次日，调令果然下来。月华从尚仪局调往钦天监，名义上是协助整理前朝星象档案。这差事看似清闲，实则凶险——钦天监历来是宫中敏感之地，三年前监正王崇道坠亡的阴影仍未散去。
沈清音得知消息，忧心忡忡：“钦天监水深，你要小心。”
“我知道。”月华将雪梅图交给沈清音，“姐姐，这幅画你替我保管。若我出事，拆开画轴，里面有东西。”
沈清音接过画，重重点头：“我会等你回来。”
钦天监位于皇宫西北角，与观星台相邻。月华报到时，监正李元清正在观星台上测算日晷。这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面容清癯，眼神锐利。
“你就是林女史？”李元清上下打量她，“皇后娘娘特意交代，要好生照应。”
这话中有话。月华行礼：“奴婢初来乍到，还请监正大人指教。”
李元清领她进了档案库。库中堆满历年星象记录，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墨香的气味。
“你的差事是整理丙戌年至今的星象记录。”李元清指着一排书架，“按年月分类，誊抄副本。记住，这里的记录不得外传，违者...你该知道后果。”
“奴婢明白。”
月华开始工作。钦天监的记录极其繁琐，每日星象、节气测算、吉凶占卜...她一份份翻阅，誊抄。一连三日，除了送饭的小太监，几乎无人打扰。
第四日午后，月华正在整理记录，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她透过书架缝隙看去，只见李元清引着一人进来——正是容妃。
两人在库房深处的书案前坐下，低声交谈。月华屏息聆听，只隐约听到“星象有变”“需早作准备”等字眼。
她悄悄挪到临近的书架后，借着书册遮挡，看清两人的动作。李元清取出一张星图，指给容妃看。容妃凝神细看，脸色渐渐凝重。
“确定无误？”容妃低声问。
“下官反复测算，确凿无疑。”李元清声音更低，“紫微星晦暗，荧惑守心，此乃大凶之兆。若不在月内设法化解，恐...”
“恐什么？”
“恐有血光之灾，涉及...储位。”
容妃沉默良久，才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下官，只有两位副监知晓。”李元清顿了顿，“但皇后那边，似有所察觉。昨日高公公来过，询问近来星象。”
“皇后...”容妃冷笑，“她倒是消息灵通。”
“娘娘，此事非同小可。若被有心人利用，恐怕...”
“本宫知道。”容妃起身，“星图给本宫，此事到此为止。记住，你从未测算过这些，明白吗？”
“下官明白。”
容妃收起星图，匆匆离开。李元清在原地站了片刻，长叹一声，也走了出去。
月华从书架后出来，心跳如鼓。紫微星晦暗，荧惑守心——这与三年前太子薨前的星象一模一样！
难道历史要重演？这次又会是谁？
她需要将此事禀报皇后，但若真如此，容妃必会遭殃。而容妃若倒台，二皇子失势，太子之案便再难重审...
月华陷入两难。
傍晚回到住处，她将今日所见写在纸上，藏入腰带夹层。正要休息，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推开窗，一个纸团扔了进来。展开，上面只有两字：“梅林。”
是容妃。
月华换了深色衣裳，悄悄出门。西苑梅林，容妃已在等候。
“今日在钦天监，你都看见了？”容妃开门见山。
月华点头。
“皇后让你监视本宫，对吗？”
“是。”
容妃笑了，笑容中带着讥诮：“那你就如实禀报吧。说本宫与李监正密谋，借星象之说图谋不轨。”
月华一怔：“娘娘...”
“本宫要你取得皇后信任，就必须给她一些‘真东西’。”容妃看着她，“但你要记住，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皇后若问起星图内容，你只说看到本宫与李监正密谈，不知具体。”
“奴婢明白。”
“还有一事。”容妃压低声音，“三日后，皇上要去西山行宫避暑，皇后随行。这是你查探坤宁宫的好机会。”
“坤宁宫守卫森严...”
“本宫会制造混乱，引开守卫。”容妃递给她一枚钥匙，“这是坤宁宫偏殿的钥匙，崔嬷嬷生前所用。偏殿内有暗室，本宫怀疑，那里藏着皇后与崔嬷嬷兄弟往来的证据。”
月华接过钥匙，入手冰凉。
“记住，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容妃神色凝重，“无论找到什么，立刻离开。若被发现，本宫也救不了你。”
“奴婢明白。”
容妃转身欲走，忽然又停下：“月华，你父亲那边...本宫已派人暗中保护。只要你不背叛本宫，他定会平安。”
这是承诺，也是威胁。
月华行礼：“奴婢不敢。”
容妃离开后，月华独自站在梅林中。夜风吹过，梅枝摇曳，暗香浮动。
她知道，自己已踏入一个危险的漩涡。皇后与容妃都在利用她，而她，必须在夹缝中求生，在刀尖上行走。
回到住处，月华将容妃给的钥匙藏好。她需要制定计划，需要确保万无一失。
三日后，皇上起驾前往西山行宫。皇后随行，坤宁宫只留少数守卫。午后，钦天监突然走水，浓烟滚滚。坤宁宫的守卫被调去救火，宫中一时空虚。
月华换上宫女的衣裳，用崔嬷嬷的钥匙打开坤宁宫偏殿。殿内陈设简单，只有桌椅书柜。她按容妃所说，找到书架后的机关——轻轻转动第三排第二本书，书架缓缓移开，露出后面的暗门。
暗门内是个不大的密室，里面堆着几个木箱。月华打开第一个，里面是些金银珠宝；第二个，是些书信账册。
她快速翻阅。账册记录着崔嬷嬷兄弟与宫外的药材往来，数额巨大。书信中，崔嬷嬷向皇后禀报宫中动向，言辞恭敬。
翻到箱底，月华发现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几封密信，信封上写着“皇后亲启”，落款是“臣弟崔明”。
信的内容让月华心惊肉跳。崔明在信中禀报，已经按照皇后指示，在太子饮食中下药。又提到“那位大人”的要求，要确保二皇子不被牵连...
“那位大人”是谁？不是皇后，也不是容妃，而是另有其人！
月华将信揣入怀中，正要继续翻找，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她心中一紧，迅速将锦盒放回原处，书架移回，躲到屏风后。
门被推开，高公公的声音响起：“仔细搜，皇后娘娘交代，不能留任何痕迹。”
几个太监开始搜查。月华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喊声：“走水了！正殿走水了！”
高公公咒骂一声：“快！去救火！”
太监们匆匆离开。月华趁机溜出偏殿，从后窗翻出。她贴着墙根往外走，刚走到院门，忽然被人拉住。
回头，竟是锦瑟。
“快走，这边。”锦瑟拉着她绕到坤宁宫后的小径，“容妃娘娘让我来接应你。”
两人匆匆离开坤宁宫范围。确认安全后，锦瑟才问：“可找到什么？”
月华点头，从怀中取出那几封信。
锦瑟接过看了几眼，脸色大变：“这些信...不能给容妃娘娘。”
“为何？”
“信中提到‘那位大人’...”锦瑟压低声音，“娘娘若看到，定会追查到底。但这个人，我们惹不起。”
“是谁？”
锦瑟摇头：“不能说。你只需知道，此人权势滔天，连皇后都要忌惮三分。”她将信还给月华，“这些信，你最好毁掉。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月华握紧信件。她千辛万苦找到的证据，竟是不能示人的秘密？
“那太子之死...”
“太子之死，牵扯太广。”锦瑟神色凝重，“月华，有些真相，不知道反而安全。你父亲若能平安出狱，你就带他远离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
月华看着锦瑟眼中的关切，忽然觉得，这位容妃身边的大宫女，或许也有不为人知的苦衷。
“多谢姐姐提醒。”
锦瑟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月华独自站在宫道上，怀中揣着那几封烫手的信。
她知道，自己触及了最核心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可能比太子之死更加可怕。
夜幕降临，宫中灯火次第亮起。
月华回到住处，将信藏入暗格。她需要时间思考，需要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走。
窗外，月华如钩。
她知道，自己已站在悬崖边缘。往前一步，可能是真相大白；也可能是，粉身碎骨。
但无论如何，她已无法回头。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