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尚且料峭,整个紫禁城被白色覆盖,宛若新雪。春雷和云板的声音交杂,就像头顶不散的乌云,让人感觉憋闷窒息。
“哀——”随着司礼太监嘹亮的声音,太妃、妃嫔、外命妇、阿哥公主等诸人齐齐俯身下拜。领着众人下拜的是宜修,她的两个眼睛哭得比桃子都肿。世兰和月宾也面有哀伤之色。再往后是敬妃,丽嫔,曹贵人和安贵人,以及其余的答应常在,她们带着宫女,倒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十分卖力。
命妇那边,为首的是亲王福晋和诚亲王福晋,皆是朝服素装,简单别几支银簪。之后是蓝齐长公主,十三亲王福晋,十五亲王福晋并几人子女。然后便是果郡王福晋沈眉庄,她面色哀戚,双眼哭红如桃子一般。
他想起前世沈眉庄一直伺候太后,从前他道是沈眉庄依附太后,如今看上去,她这么伤心不像是装的,倒也有几分真情。陪着沈眉庄的是采和采蓝,他盯着那个前世的瑛贵人,看她现在虽然形容尚小,但已经有了当年眉清目秀的美人模样。
心下想着,这一世沈眉庄要做出贤良的模样,也要多给果郡王多找几个姬妾,这样才会方便她与温实初偷情。但这样的女子便宜了果郡王,他也觉得可惜。这样想着,丧礼便结束了,他看采跟着沈眉庄和采蓝走了,似乎更后面一个果郡王的侍妾汇合。那侍妾身量看起来有些熟悉,不过他一时想不起来像谁了。
这是太后大丧,而柔则正在因为不孝被禁足于永寿宫内。虽说是禁足,但她的一应供给皆比往日更胜。永寿宫装饰摆设,比之从前奢丽富贵了许多。柔则添了不少泥金累金丝嵌宝的瓶瓶罐罐,景泰蓝也多了不少。
结束了丧礼,他径自去了永寿宫。去的时候按照惯例没有通传,柔则正在跟一个宫女说话,听见他来了,柔则把那宫女遣下去,微笑行礼,纯元皇后“皇上请节哀。”
皇帝“这事不怨你,菀菀,是朕没有思虑周全。皇额娘心中有怨气,她身体又不好。”他面上安慰着柔则,手抚过她的浅紫色纱衫。柔则禁足以来瘦了些,体态清颐,发髻如云。因着守丧,又因为她本身便不爱戴首饰,嫌弃太重,因此惊鸿髻上只用了白玉玉簪步摇,垂下串串珍珠流苏,“臣妾自然是错的,害皇额娘生气,只有皇上不错。”
心下暗暗赞许柔则的态度之时,她已经又补充了一句,纯元皇后“臣妾想,既然太后爱重老十四,那么恩赐他为太后守陵,防范有盗墓的宵小之徒,也算是尽了他做儿子的孝心。” 她面庞上有淡薄的红晕,远山眉如黛,朱唇隐隐含笑。
他心念一动,命苏培盛带着其他人退下。柔则本身没有近旁的宫女太监伺候,这种时候就显现出便宜轻省来。待众人退下,他上前轻声道,“皇后,现下只有你我二人,这就不必忌讳了。”
“皇上圣明,”柔则莲步姗姗,起身下拜,那一串珍珠簌簌垂落下来。定睛细看,这珍珠只有三排,一排十二颗皆是米白色,不过黄豆的大小,形状亦不规则。不过她螓首轻扬之际,便有光华闪烁。“臣妾所虑,不过是当年即位之事,十四弟陷于颇多流言之中。若是十四弟舍了兵权,安心为太后守灵,一则全孝敬之道,二则也表明了十四弟的忠心,岂不是两全其美?”
“皇后所言甚是,这一层思虑是朕没想到。”他含笑道,柔则这里的茶不错,最是安神。“凡事按照你的想法来就是了。长嫂如母,十四弟必不会拒绝他皇嫂的心意。”
柔则浅笑盈盈,“那臣妾就谢过陛下了。” 她裙幅的摆动恍若天际的流云浮动,余下华光曳然。
永寿宫的窗子是“六合春常在”的雕花长窗,那细密的木格子本是当年圣祖皇帝命人给自己宠妃赐的,用上好的红木雕琢,温软的情意把人的心也镂成了细碎的漏子。只是如今大丧,柔则可能命人漆了一下,不至于太过艳丽招摇,看上去倒是暗沉沉的。
这妃嫔祈求皇恩的吉祥纹样倒是提醒他此次来与柔则说的正事,“朕想着历代皆以开枝散叶为大事,然而如今后宫嫔妃中,除了齐妃,众人皆无生养,而选秀,也不过添了富察氏,安氏,博尔济吉特氏三人而已。”
纯元皇后“皇上不必太过烦忧,臣妾一直便有此意。”柔则有条不紊地说道,“去年后宫添了妙音娘子一干人,今年又收了瓜尔佳氏。只是不想太后薨逝有些突然,须得些时日再行晋封之礼。不过臣妾前几日受命妇朝拜之时,见一女子的确秀外慧中,问了问,也颇有几分才艺,尤其一手筝鸣如仙乐。可叹出身不佳,如今想要听皇上怎么说。”
他来了兴致,微笑问道,皇帝“皇后所言女子是谁?”
纯元皇后“果郡王福晋沈眉庄的贴身侍女采萍,”柔则微笑,“如今年岁尚小,臣妾想收进储秀宫里,和瓜尔佳氏一并细心调教了,等太后丧期既满,姑娘们也正是二八及笄的好年岁,皇上意下如何?”
他自然是同意的。因着太后丧期要避嫌,他今夜翻了安陵容的牌子,并不宿在永寿宫里,安陵容一身宝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长衣,素白长裙婉顺曳下,宛如流云。她戴着乳白色玉珰耳坠,一枚玉簪从轻轻的如雾云髻中轻轻斜出,金凤钗衔了一串长长的珠珞,更添了她几分婉约动人。
春寒料峭,如一层冰冷的羽衣披覆于身。可是宫里月色明灿如银。不久,就又是百花齐放的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