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案子在人间也算是比较优质的了。
一座工厂，占据了一种濒危生物的栖息地。这种生物名叫刺鱼，外形如刺猬，头如鱼，以熔岩为食，长有四腿，脚上有蹼。
这座工厂，恰好建在了熔岩的边上，开采，以此发电，可以说这座地狱中的城市不少电力都来源于这座工厂。工厂的老板是一个地精，名叫阿尔琼（从中午听起来是这样），精明二字仿佛写在他的脸上，我估计他下地狱和他的精明有着直接关系。
他来的前一天，我教了伊斯不少关于接待客人的知识，看起来她做的还不错，我走进会客室之后，她向我鞠了一躬，为地精老板半满的杯子续满了水，之后为我也倒了一杯水，退了出去。
“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用奴隶来接待别人的律师。”地精老板把他小巧的眼镜摘下来擦了擦。
我有些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往下接：“这会使您感到不舒服吗，如果有的话我向您道歉。”
“不不不，完全没有，她做的还不错，只是第一次见...言归正传，我们来说一说我的工厂吧，我昨天在电话里和你说了基本情况。”
“是的，我对这件事有了初步了解，我想再就几个细节和您确认一下。”我拿出笔记：“向您提起诉讼的，是地狱里面的环保学者？他们认为您的行为‘使得走向死亡的生物改为跑了’，就这一观点，他们向您提起了诉讼。”
“太对了...我是说他们是这么说的，我可不认为他们说的对。”
“先生，我们并不需要管他们的对错，只要您真实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您工厂的确影响到了这种生物的繁衍是吗。”
“我们只是在允许建造工业建筑的地方正当的开采资源，这种生物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我猜这应该就是同意我说法的意思了：“这种生物对环境的主要贡献是减少熔岩数量从而控制火海的占地面积对吗。”
“他们在做的只是和我们一样的事情，我们开采的也是熔岩。”
嗯...这句话不错，我要把这句话记下来，审判时估计会用到。我继续问：“对方所提的要求是您将工厂迁址，然后赔偿五万金币用于对...呃...刺鱼的生存环境加以改善。之后还有协助环保学者工作等一些条件。”
“我的要求是，不迁址，我的钱一分也不会给他们！一分也不会。”
“先生，不要太紧张。”
“紧张？我有吗？”他把脚从沙发上放了下去：“我一点都不紧张，我相信你会帮我守住我的钱的。”
“我会和您共同努力。”
之后我问了他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我所需要从他口中了解的事情已经都了解了，现在我并不想让他太紧张，毕竟我不想弄脏我的沙发，尽管已经被踩过一次了。
很神奇的一件事是我和其他种族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流上的问题，没有再出现过别西卜第一次说外语我不知所措的情况，我很确定他们并非全用汉语交流，因为之前奴隶店的老板也说过不知道是什么的语言。很好奇，但是没有了解的必要。
做律师要学会一件事，就是知道的越多越好。因为知道的越多，就越了解自己什么该不知道。比如为什么他们说的话我都听得懂。
阿尔琼在委婉的拒绝了我共进午餐的邀请之后离开了，现在有一份多出来的午饭。当时应该让伊斯做四份，这样晚上就可以直接热一热再吃了，现在只有一份剩饭，那晚上我吃剩饭，让伊斯做自己的，这不合适。让她做我自己的，然后她吃剩饭，这不像一个好老板该做的，所以我决定让那份饭就这么剩下，如果晚上我饿了，我再去吃，晚上不饿，第二天就丢掉。
午饭时，伊斯总是偷偷瞟我一眼。这个孩子比我想象的要八卦，可以说有利有弊。利在于她从中学习更多，能够更多的了解如何协助我。弊在于她我并不能确定她所知道太多信息之后会对我有什么隐患，而且她并不知道什么事情她是否应该了解。
但是我知道这件事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这只是一个经济案件。
“伊斯。”
“是...咳...万安先生。”
很好，根据我所说的直接喊我名字了：“你看起来有些问题想问我。”
“我不知道这些问题是否合适来问您。”
“没有不合适的问题，可能你只是没有想好怎么来提问。”
“在之前学校中老师讲的...律师...法律...不是应当为正义的一方辩护吗。”伊斯放下了餐具，用困惑的眼神看着我。
我并没有对这个问题感到意外，因为这不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审判中有两方，哪一方是正义的？”
“当然是...呃...”
“如果一方是正义的，另一方是非正义的，这个结论在开庭前就得出了，审判是做什么的，是用来宣布一个结果的吗？”
“那正义是不存在的吗...”伊斯低下了头。
“正义是存在的。”我又夹了块肉，吃了口饭：“我们的工作并不是去找谁是正义的，这不是我们的工作更不是我们的能力，我们所要做的事情只是为了尽量满足委托人的要求，这才是我们要做的事情。”
伊斯看着我，似乎是希望我能继续说下去。
“我们的工作和正义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我们做的事情和正义有关系，我们为什么要在地狱里面做呢。我们只是提供服务的人，为那些害怕的人、担忧的人、笨拙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权利的人所服务而已。”我也放下了自己的餐具：“和我说说你为什么会想到正义吧。”
“那些环保者，他们算是正义吧，他们是为了保护另一个物种提起的诉讼。”
“不他们不是，他们想要的不是刺鱼的生存，他们想要的是自己的利益，如果这个工厂有他们10%的股份，他们就会很愿意看到刺鱼死的一只不剩。”
“他们是因为追求利益才不正义的吗？”
“我并没有说他们不正义，我只是说他们追求的不是正义。”
“那您追求的是正义吗？”
伊斯看着我的眼睛，让我有些不敢说出我的答案。我和她对视了一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下低头继续吃着我的午餐。
按照店老板和我所说的，奴隶只会服从主人的命令，心中对主人的评价和想法并不会完全按照主人的心思来，所以才会有命令的存在。我并不愿意去把她当作奴隶去对待，毕竟在地狱中只有她才能让我完全信任，我更希望能够让她把我不当作主人来对待，而是作为两个平等的人，所以我不希望我的回答会让她觉得我是一个坏人或者什么。
她和我说的话，可以说是非常的天真，我所缺的，也许就是这种天真。
吃完饭，我翻了翻她所整理的材料，又找了几处需要和阿尔琼确认的地方。这些问题也许对方并不会问，后来事实证明也的确是白费功夫，但是多一手准备也是没错的。
审判的时间在五天后，地狱的办事效率比我想象的高一些。
开始审判的前一天晚上，我觉得事情已经准备妥当了。
“伊斯，可以休息了。”
“是，万安先生。”
“明天审判的时候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以助手的身份。”因为经济类案件不会涉及刑罚，所以我想让伊斯也来多学习一下。
“可以吗？”
“可以，但是不要说话，你明天主要是学习。”
“是，万安先生。”
我能看出伊斯在尽量让自己表情显得不那么兴奋，但是她的尾巴一直在摇。
我睡了一个好觉，我觉得我最大的优势就是很少紧张，可能是因为我对未来并没有什么期望，没有期望就意味着没有失望，没有失望就不会紧张。
显然伊斯就没有睡好，我的闹钟定在早晨的六点，一般来说她会在五点半起床，准备早餐。但是我睡醒出房间时她的房门仍然是关闭的，于是我自己动手热了两杯牛奶，把速溶咖啡倒进去，拿出两片面包，然后在等微波炉转牛奶的时候去叫她起床。
她被吓了一跳，可能是被我，也可能是被自己没被闹钟叫醒。
向我表示了歉意之后我们吃了早餐，开庭时间是在九点整，洗漱完毕之后检查资料，换好衣服我们出门了。
阿尔琼比我们到的要早一些，他对我带着伊斯来做助手有些惊讶。我和他嘱咐了几句之后我们一起走进了审判殿。
我们坐下不久，随着阵阵鼓声，审判者走了进来。审判者和上次是同一位，我打量起了坐在我们对面的人。
花衬衣，大墨镜，我估计下面还穿着人字拖。一位大概三四十岁的大叔，不像是法律工作者，更像是...环保学者。
“开始审判。”审判者懒散的坐下：“你们两个抛硬币决定先后，正面是原告，反面是被告。”
所以并不是每次都是石头剪刀布？这是根据案件类型分的还是根据审判者心情分的？我估计是后者。
一名法警走了进来，很严肃的抛了一枚硬币，向审判者行礼，声音洪亮的说：“报告审判者，结果是反面。”
这正式的让我感觉有些不真实，我瞟了一眼伊斯，伊斯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些。
我刚准备起身发言，审判者开口了：“结果是反面，反方后发言。”
我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大叔噌的一下跳了起来，先向审判者鞠了一躬，然后说：“这件事是这样的，我们地狱之中有一种濒危生物，名叫刺鱼，这种生物外形如刺猬，头如鱼，以熔岩为食，长有四腿，脚上有蹼，是陆火两栖生物。”
说起来挺有意思的，之前在人间哪见过什么陆火两栖，只有水陆两栖。
他继续说：“这种生物对我们地狱环境有着卓越的贡献，它的存在控制这熔岩数量，也以此影响着火海的占地面积，从而使地狱中可供我们开发利用的土地更宽阔，但是熔火工厂建成之后，严重威胁到了这种生物的存活，我们多次与厂方沟通，但是他们并没有把我们或者刺鱼的生存当成一回事，完全只顾自己的利益，对地狱环境也并不关心，照此趋势，原本走向死亡的刺鱼在他们的逼迫下变为跑向死亡了，跑的还非常快！因为工厂的缘故，火海将无法得到限制，我们的环境将会面临重大的威胁。我们的要求是工厂迁址，并提供五万金币以供我们救助该种群繁衍，并在之后提供必要的帮助。”
他说完之后又向审判者鞠了一躬坐下了，审判者点点头，示意让我开始。
“尊敬的审判者，原告方所说厂方对于刺鱼的威胁是事实，但是他所说的对环境的危害纯属虚造。首先，一种非智慧生物的死活并非是我们法律所解决的事情，这群生物是谁的所有物吗？是谁所需要照顾的吗？法律说了让我们去保护它们爱护它们吗？没有。其次，熔岩数量控制着火海的占地，原本刺鱼所做的事情工厂已经替他们去做了，而且做的更好。统计数据表明，工厂建成之后火海并没有扩大占地，反而缩小了占地。我认为这种生物的牺牲是有价值了，它的牺牲创造了财富，也创造了就业机会，它的牺牲更为是造福了环境，所以原告方所说的每一个字我觉得都没有采信价值。我的建议是工厂不需要赔偿，更不需要迁址，刺鱼的灭绝，就让它们灭绝去吧。”
说完我也对审判者鞠了一躬，坐下了。伊斯看我说完之后把之前准备好的辩论用材料递给了我。
“好了。”审判者敲了敲桌子：“你们两个自己争论会吧，有趣的话我会听的。”
我看了看对面的大叔，他不太开心的看着我，我微笑着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开始。
他站了起来：“也就是说你们对于刺鱼的存亡，对于地狱的环境漠不关心？”
我也站了起来：“我们关心地狱的环境，而且我们做的要更好一些。”
“你们关心的不是地狱的环境，你们只关心钱而已，你们只是碰巧做了刺鱼做的事情而已。”
“刺鱼关心环境吗，他们并不关心，他们只是碰巧吃熔岩而已，然后碰巧你们找到了这种生物，碰巧他们濒危了，碰巧你们以此为由想要借此牟利。”
“牟利？我们是为了保护这种动物。”
“啊，别扯了，众所周知环保学家是最自私的了。嘴上说着为了环境，实际上只是为了自己而已。环境保护的宗旨是什么？是保护环境吗，是的，但是环境保护学上对环境的定义是什么呢，是影响了利益的自然因素。破坏环境的人并没有你们坏，因为你们连环境的定义都已经破坏了。”
对面的大叔摘下了眼镜，被揭短似乎让他有些生气：“注意你的措辞，我们环境学者为环境做出了许多的贡献。”
我笑了笑：“按照你们的定义，归根结底你们只是为了利益做出了很多的贡献。”
“我们并不关心利益！”
“那你们可以自掏腰包来让刺鱼繁衍生息。”
“他们的威胁来源于工厂。”
“从环境上来讲，工厂对于环境的贡献比刺鱼大。”
“威胁来源于工厂，凭什么要我们自掏腰包。”
“因为你们关心环境，而且不关心利益。”
“我们要让破坏环境的人掏钱。”
“那你们更应该自己掏钱了。”
“嗯？为什么？”
我放下了手中的资料：“首先，能控制火海占地面积肯定是对环境更有利的对吗。”
“这正是刺鱼做的。”
“不不不，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是或不是。”
“如果你想说的是你们的工厂，那不是。”
“那也就是说你否认了刺鱼对于环境的贡献，皆大欢喜。”
“不...呃...是。”
“好的，那么能控制火海面积的对环境更有利，我们的数据表明我们的工厂更能够控制火海的占地面积。”
“又是你们的工厂...”
“您希望我们关掉工厂。”
“当然！”
“也就是希望火海面积得不到有效控制。”
“不是，不...这不...”
“那你希望火海面积得到有效控制。”
“这是自然的。”
“所以你并不反对我们工厂的活动。”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您自相矛盾了。”我笑着坐了下来，伊斯低着头看起来在想我刚才说的话。
对面的大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审判者敲了敲桌子，示意让他也坐下。
“宣判结果，熔火工厂胜诉。”
“审判者！您再考虑一下吧，您想想那一个种族...”
“退下吧，小丑。”
对面的大叔完全没话说了。
胜利来的有些轻松，这位环保学者就像是来给我们送钱的一样。
回到律所时刚刚中午，我们有了一个下午的休息时间。
伊斯也许不能休息那么久，她需要消化一下她的第一次审判经历。
“伊斯。”我叫住了准备开始做饭的伊斯。
“是，万安先生。”
“大约一周前你问我的哪个问题，我想我可以给你答案了。”
伊斯看我的眼神有些担忧，我估计我在审判殿所说的很可能已经是她所期望的答案的另一方向了。
我吸了口气：“正义并不是什么让我们去追求的东西。”
伊斯愣住了，她并没有理解我说的。
“我心中所希望的是正义，所以我对伪善的环保学者非常厌恶。”
伊斯点了点头。
“可是一旦我们去追求正义，我们会在路上遇到什么呢。”
“很多困难吧...”
“准备午饭吧。”
伊斯点了点头，开始准备午饭了。
我坐在椅子上，算了算这次能挣到的提成，要不要带伊斯出去玩玩呢。
算了，地狱里似乎并没有什么适合小孩子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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