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明月照人来 第一章 离魂入夜倩谁招

第一卷 明月照人来

第一章 离魂入夜倩谁招

乾隆三年六月丙辰夜，宫女雯若正加紧往九洲清晏殿走，灯笼的烛光在狂风暴雨肆虐下，忽明忽暗，努力地挣扎着。此时，雯若内心却很安心，见到寡母依然康健，半悬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很感激皇帝准许她每叁个月可以回家肆天看望照料寡母。虽然她在养心殿任职，但皇后娘娘一向克勤克俭，她总不能让别人挑出错。雨越下越大，伞居然坏了，四周顿时漆黑一片。突然一道闪电照亮了大片的墙面，雯若顿时大惊失色，不住地磕头，声音颤抖地说，“宸妃娘娘，奴婢每日都给您上香，您饶命，……”

“这场雨真是大，从亥时一直下到子时”，皇帝严肃的脸庞在烛光映衬下，多了几分平易近人之态，声音也不再冷硬，似乎还夹杂着些许疲惫。身旁的李玉关切道：“您之前亲自照料生病的二阿哥，又批了这么长时间的折子，您得保重龙体。”

皇帝把手中正黄色的奏折放了下来，摸了摸左手的白玉扳指，说道：“朕有些乏了，安置吧”。李玉得了旨意，便与众人退下。殿中只余皇帝一人，他看着那面精心雕饰的龙凤图案，不觉叹了一口气，走到寝殿的龙榻旁，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书——《诸子解题》。不知什么时候起，如懿总是好奇泰西文化，那时的自己哄她道，只要她能考校一本诸子的书，他就专门给她介绍泰西婚姻制度。本想让她知难而退。谁知她竟将自己闲暇评略诸子的言论整理成一本册子，交给了他。当他看到她借花献佛的成果，真是哭笑不得，只好应下了。一饮一啄以致如此。

后来的日子里，如懿有时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看，也许会背了。皇帝摸着书脊，这本书上每个地方都有她的指纹，翻动书页，他闻见一股沉水香的味道，那股香气在书页之间氤氲着飘散开。但自从皇帝头疼日益严重后，她就不再焚香了，她怕即使味道淡雅的沉水香都有可能会刺激到神经敏感的皇帝。

寝殿的烛光暗了下来，李玉将四川巡抚硕色的奏折放到紫檀云龙戏珠纹柜里，心里想：皇上，您果然还是……

“如懿，你觉得这幅墨梅图如何？”皇帝手中拿着画，眼中含笑，问着身侧正专心刺绣的如懿。

“皇上，您又来打趣臣妾。王冕是大家，怎么会不好呢?”如懿停了手中的刺绣，抬起头，旗头上的黄色流苏也跟着轻微晃动，似是嗔怪皇帝打断她刺绣。

皇帝见她顾盼之间，眉目流转，心神不禁摇曳，定了定神，“朕想听你说。”

如懿越发觉得皇帝像个孩童，总是需要额娘亲亲抱抱夸奖一番方肯罢休，便耐着性子，哄道，“此图作倒挂梅。枝条茂密，前后错落。枝头缀满繁密的梅花，或含苞欲放，或绽瓣盛开，或残英点点。正侧偃仰，千姿百态，犹如万斛玉珠撒落在银枝上。白洁的花朵与挺劲的干枝相映照，清气袭人，深得梅花清韵。”

皇帝见如懿全然不似人前敛气息声的模样，更显纯真可爱，莞尔一笑。

“您觉得呢？”

皇帝将手中的画放在湘妃竹漆面长桌上，饶有意味道，“这墨梅神清骨秀、高洁端庄、幽独超逸，不由令人心生敬之，爱之。”

如懿闻言，嫣然含笑道，“心生敬意，自是情理之中，爱之未免过犹不及。“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如何不令人心动。”皇帝笑眯眯说道。

如懿闻言，害羞转身唤惢心，细问膳食如何。待俩人坐下，先是喝了几杯盅葡萄酒助兴愉情，如懿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皇帝便从砂锅里夹出一条鹿筋，放在如懿碗中。如懿见了，不露声色为皇上舀了一碗酸笋鸡丝汤。待二人吃完，惢心等人便将膳食撤下，按照规矩搬到庑房里。

过了半盏茶，俩人便在延禧宫四下走走消食。待到俩人绕至后院井亭，皇帝拿出怀表，看了看时辰，如懿听着滴答的声响，十分好奇。皇帝见状便教她如何使用，天渐渐黑了，俩人才回到正殿里。

之后，皇帝随意将淮南子从架子中抽出，歪在软榻上，时不时与一旁的如懿闲话几句，这时外面下起了雨，如懿放下手中的《琅嬛文集》，便去关小窗。过了好一会也不见如懿的身影。皇帝刚想起身去寻，谁知大股疼痛不已。

夜里，皇帝给如懿讲了一个故事：在遥远的泰西，有一位至高神耶和华。他为泰西始祖亚当和夏娃造了一个乐土—伊甸园。如懿挽住身侧着皇帝的手臂，问道，“郎世宁的家乡是伊甸园吗？”皇帝微笑着答道，“不是，他的家乡是西方欧罗巴洲教皇国，而伊甸园在东方。”“东方？青海？藏地？”如懿把玩着皇帝宽厚掌心，绞尽脑汁，说出最远的地方。

皇帝思考了一会，“好像在忽鲁谟斯附近，就是唐代大食的东北部。”如懿见皇帝思考良久，也就不好继续追问，又将话头绕回到伊甸园。

“旧约说那里地上撒满金子、珍珠、红玛瑙，各种树木从地里长出来，开满各种奇花异卉，还有各种瓜果蔬菜。”“亚当和夏娃一定很幸福快乐。”如懿颦眉道，“他们后来一定被赶出了伊甸园。”皇帝有些好奇地道，“为什么？”如懿狡黠笑道，“戏文都是这么演的。”之后，便觉得皇帝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他们因受蛇的引诱违背耶和华的命令吃了伊甸园的禁果，而被其惩罚。蛇必受咒诅，从此要用肚子行走及终生吃土；女人怀胎的苦楚加增，生产时要受苦楚；要恋慕丈夫，及被丈夫管辖；男人则要受咒诅，要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他归了土；从此需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得到食物，而地会长出荆棘和蒺藜。”说完，皇帝就打了哈欠，“好困，咱们歇吧。”

莅日，如懿陪着皇帝就着豇豆酱菜，喝了一碗香菇鸡肉粥。之后，送走了皇帝，她才想起要去宝华殿为姐姐祈福。行至昭福门，就见阴云笼罩在紫禁城的上空，如懿三人只好进宝华殿避雨。好在殿内灯火通明，三人这才舒了一口气，拜了拜释迦摩尼等三尊造像。等起身后，如懿闻到一股淡淡的樱花香气，不知何时，一只黑猫跑了过来。如懿认出那是姐姐养的，只见它钻进了供奉大智文殊师利菩萨的西次间。如懿心生奇怪，便来到了西次间，黑猫却不见了踪影，地上躺着一个身着浅绿色花草刺绣纱衣的女子。此时风将门吹开，三宝便去关，身上溅上不少雨。如懿让惢心将女子扶起，却不成想是姐姐宸妃。只见她双眸紧闭，手中紧紧攥着《四照堂集》，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待三宝将其拔出，亦无鲜血流出。而此时，三宝的蟒袍大襟却出现了点点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