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正是辘轳金井
毓瑚在广储司的瓷房挑了几件黄釉瓶,回到乾清宫西暖阁内,似乎听到皇帝梦呓:如懿,我渴,你给我倒杯水。毓瑚便倒了杯水。没等她扶起皇帝,皇帝便睁开了眼,接过毓瑚手中的水杯,将水一饮而尽。毓瑚见皇帝已无脆弱之态,便拍了拍手,雯竹等人便端了热水进来,皇帝净了净面。又在众人侍候下,皇帝穿上玄色团龙袍,信步走到东暖阁书格处,看了会《圣祖实录》,读到“皇太子胤礽自复立以来,狂疾未除,大失人心,祖宗弘业断不可托付此人。朕已奏闻皇太后,著将胤礽拘执看守。"他摸了摸左手的白玉扳指,心道不知太医院可有派人去郑家庄医治理亲王。明日让萨喇善带上人参问候一下。
又想到之前毓瑚的劝告:富察氏是满洲上三旗大姓,不宜提拔过快。先帝之时,乌雅氏与乌拉那拉氏,一二品不过几人而已。或者这就是先帝为何能在短时间内一改康熙晚年的弊政:重用汉军,提拔下五旗或是内管领的官员对抗满洲世家大族。看来,于制衡之术,我还是有所欠缺。想到此处,皇帝便挑了黄釉青花将军罐与紫檀嵌玉如意一柄明日赏给鄂容安。过了午夜,整个皇宫都寂静下来。如懿见过海兰后,躺在榆木架子床上终是难以入眠。耳畔又响起海兰坚毅决绝的声音:“姐姐,我一定会让您出来的。”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海兰,我只希望你过得好些。”如懿恍惚地笑笑,“来,让我告诉你,皇上喜欢些什么,不喜欢些什么。”海兰微微出神,有些黯然:“姐姐告诉我这些,是想用另一种方式陪在皇上身边。让皇上过得舒心愉悦么?”“海兰你要想在宫中过的好些,就只能抓住皇帝。千万不要像我一样只能等死罢了。”
此时林佑刚跟敬事房小领事崔礒喝完酒,见凌云彻坐在班房外,看着星空,便叫其一起回去休息。莅日如懿醒来,已是破晓时分,如懿穿上毛青梅花袍,拾掇好身子,喝了口水。惢心刚好取回了饭菜,俩人坐在四方桌就着腌黄瓜,吃了一碗高粱粥。虽不是什么像样的饭菜,却比御膳房好太多。之后俩人合力将被子晒在院子里。惢心又去柴房烧锅开水,等到灌满俩壶青花提梁壶。
不一会,吉太嫔拿着针线盒子过来。三人便坐在榆木条凳上打起络子。吉太嫔绣着红色帕子,“你这弄得不错,有点样了。多熬会,说不准你也能像某人一样死灰复燃呢。”死灰复燃,如懿曾听说当年太后与先帝妃嫔各有恩怨,彼此争斗不休。早年太后曾在甘露寺一段时日,后来有了果亲王弘瞻,方才返归。如懿心头一动,手中打着梅花络也慢了些,但随即想起镶玉匕首,《四照堂集》与文殊菩萨,心又沉了沉。
中午,三人吃了些辣椒豆皮,腌黄瓜,喝了点萝卜汤。饭后,三人闲聊时,吉太嫔提到,“我听说如今的皇后是富察家的姑娘?”惢心点了点头。
吉太嫔摇了摇头,“我记着雍正二年,先帝就将李煦的夫人发到富察府充作仆役。没想到他家的姑娘如今做了皇后。”如懿倒是听阿玛提起过李煦,说是此人早年在苏州织造任职,极得圣祖赏识。后来不知怎地李家就衰败了。吉太嫔看着如懿主仆二人茫然不解,“想不到你如此没有见识,怪不得到了这。”“当年佟国维,马齐等人联络朝臣,一意推举阿其那为太子,被圣祖叱责。先帝即位后,一直介怀马齐曾拥立阿其那,但不好发作。巧的是李煦当年也支持阿其那,先帝故意以此试探马齐,只是一直抓不住富察氏的把柄。不过以马齐满臣的身份却要事事附和汉臣张廷玉,也是可笑。”
等到申时,吉太嫔留下一小篮子的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各式络子和红手帕,离开了。“吉太嫔的脾气真是倔,您都说了,不用她还。”“可能是老人家的自尊。今夜是凌谙达值班吧。咱们早点收拾一下。”入夜后,惢心点着了铜胎油盏灯,如懿拿出怀表,看了看时辰,招呼惢心来到大门边,轻敲三下。不一会,便听见有人将小锁打开,凌云彻将一叠高丽纸,三小罐豆油,伍斤粗盐递给俩人。
“辛苦你跑了那么远。”“奴才职责所在,自然会好好当差。何况没多远。林大人认识敬事房杂房管事崔礒,有些东西是在他那里买的。”如懿也曾听惢心提起过宫里有卖柴米油盐茶,高丽纸和粗布,却没想到在冷宫遇见了。随即她便明白了。买这些的人,多是宫内苏拉,使女,太监。一旦调查,势必会牵连出各宫克扣下属之事。想到此处,如懿便安心了。三人又说了会话,凌云彻听见赵九霄的喊声,方离去。
“想不到皇上这段时日常翻她的牌子”,红色绸绣花纹氅衣的高晞月看着西洋镜中自己的珠花点翠头饰一点点被娑罗卸下。“娘娘,海贵人没有家世,也无子女。她得宠,忻贵人和金贵人就无宠。”娑罗开解道。“就因为安敏出身西林觉罗氏,阿玛便让我笼络她。明明本宫的位分高,再说皇上已经将高家抬至镶黄旗,为何阿玛对鄂尔泰还是这般低声下气。”高晞月恨恨道。
娑罗倒是不为所动道,“娘娘,鄂尔泰受先帝遗命辅政,子弟皆在御前供职,忻贵人有些傲气,也是平常。”
“你究竟是咸福宫的奴婢?还是景仁宫的奴婢?”“娘娘,您已经与皇后势难两立,若是在与忻贵人结成新怨,高大人会很难办的。”高晞月见娑罗如此设身处地为高氏考虑,不便再责难。娑罗边为其梳头边道,“奴婢若是景仁宫的人,何必说些让娘娘起疑之语。忻贵人一年的年例,无非是些倭缎,帽缎,杨缎,宫绸,娘娘少时都穿过,何必以此置气。依着奴婢看,如今的大事应是大阿哥,娘娘若是能抚养大阿哥,也就有了依靠。”“大阿哥虽好,可终被二阿哥压上一头。你说……”
又过了一旬,风和日丽。养心殿西暖阁内,皇帝拿着写满学而篇的宣纸,对着尚书房行走雷鋐说道,“想不到永琏点画爽利挺秀,爱卿费了不少心血教导吧。”“皇上,二皇子天生聪慧,用功勤勉,纵是病痛之时,也是日读写字不辍。”永琏所写的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落入皇帝的眼帘。“爱卿,何必过谦。尚书房行走诸臣,若说为人笃忠,穷究义理,践履笃实,才识明通,四者皆全,首推卿。爱卿注解的《四书五经》,详略得体,日后经学课就以爱卿所编为主。”
雷鋐见皇帝夸奖太过,“微臣实是不敢当。贵督张广泗大人于云贵之地改土归流,又请将御赐的《贵州通志》捐给三书院藏经阁,才是推圣人之教化。”君臣俩人又聊了半个时辰,雷鋐方才跪安。皇帝用午膳时,觉得排骨冬瓜汤做的极好,便让御膳房送一碗排骨冬瓜汤给雷鋐。众人见此情景,皆是称羡不已。待进保回来时,师傅已不再殿内,说是随皇上到御花园了。
“朕一个人去看看,你们不用跟着了。”说罢,皇帝沿着西路甬道,转了几个弯,便到了稀疏的空地,那株梅花果然枝叶枯败,活的十分不易。“你是什么人?”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
皇帝抬起了头,便见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宫女戒备地看着他。皇帝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女娃娃有种熟悉感,便扯谎道,“内务府总管大臣讷亲是我哥哥,他让我来问问万寿节的赏钱,你们领到了吗?”
宫女见那人穿着绛紫妆缎袍,上面精巧地绣着万字如意纹却无团龙图案,也不见金线,心中信了大半。另一边,李玉见皇上半个时辰还不归,便大着胆子,一人前往养性斋去寻,行至半路,忽听到,“半年的年例早都发了。”李玉满心疑问,不想迎头撞见皇帝。返归的路上,皇帝倒是问了他对秦立的看法。李玉答道,“秦总管为人是尖刻些,但也是个能办事的人。”
“你这个说法倒是中肯。”皇帝提到御花园里梅花需要挪动,又说要召见广储司总办郎中。待到广储司总办郎中吉安到了养心门,已是申时。他本以为挪用官项事发,可没想到皇上只是问了问各宫的花销而已,便让他跪安。吉安松了一口气,退了下去。皇帝放下《世宗御制文集》,让钱绅保好好调查一下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