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标记了吗？

英德学院礼堂穹顶高得令人窒息，水晶吊灯折射的冷光像无数悬在头顶的利刃。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与皮革混合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林仙仙攥着那枚鲜红如雪地发卡，蜷缩在顾景西的身后，像一颗被遗忘的尘埃。前方黑压压的人群，精心打理的头发与挺括的制服，构成一道无法逾越的墙。她的目光艰难地越过这道墙，终于落在舞台中央——F4如同被供奉在神龛之上。

司南风不可一世地站在最前，顾景明和梅坐姿态闲散，而花则安……他坐在一架纯黑的三角钢琴旁，侧影被追光灯勾勒得清冷而遥远，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他指尖随意搭在琴键上，并未按下，仅仅一个模糊的轮廓，已让周遭的喧嚣显得廉价而浮躁。

就在这时，一阵小小的骚动。林仙仙下意识地偏过头。一个穿着明显朴素许多的女生，被旁边的人恶意地推搡了一下，脚下不稳，直直朝着她这边踉跄扑倒过来。林仙仙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扶。混乱中，她感到发顶被什么东西极轻地拂过，细微得如同错觉。

“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摔倒的女生——穆芊芊，慌忙爬起来，涨红了脸，头发凌乱，校服也沾了灰，对着林仙仙不住道歉。

林仙仙摇摇头表示没事，目光却被穆芊芊慌乱中从自己头发上取下的一个小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个小小的、造型极为简洁的发卡，在礼堂冷白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冰冷的、锐利的光芒。它静静地躺在穆芊芊摊开的掌心，像一滴凝固的冰泪。

“这……这不是我的……” 穆芊芊有些茫然，随即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望向舞台方向。

林仙仙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顺着穆芊芊的视线看去。舞台边缘，钢琴旁的花则安，不知何时微微侧过了脸。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攒动的人头，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所有障碍，精准地落在林仙仙脸上。没有表情，没有温度，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只有一片无机质般的平静，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的归属。随即，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是对穆芊芊？还是对……这枚发卡？

林仙仙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那枚水晶发卡躺在杉菜手中，不再是一枚饰品，更像一个冰冷而精准的标记，无声地钉在了她身上。周围关于花则安的窃窃私语清晰地飘入耳中——“花家二公子真是优雅啊”、“钢琴天才”、“脾气最温和的F4了”……林仙仙默默接过杉菜递来的发卡，冰凉坚硬的触感硌着掌心。优雅？温和？她只觉得那目光，像手术刀剖开了皮囊，直抵内里。她将这枚含义叵测的发卡，随手塞进了校服裙子的口袋深处，如同藏起一个不祥的预兆。

午后的英德学院，阳光被茂密的树冠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林仙仙抱着几本厚重的教材，凭着模糊的指引，在迷宫般的回廊里寻找音乐教室。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的微腥，远处隐约有钢琴声流淌，像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

终于，她在一扇厚重的、雕刻着古典花纹的橡木门前停下。琴声正是从这里传出，清澈、流畅，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精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偌大的音乐教室空旷而寂静，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拱形窗，将漂浮的微尘染成金色。花则安独自一人坐在钢琴前，背对着门口。他穿着合身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至小臂，露出的手腕线条干净有力。跳跃的阳光落在他墨黑的发梢，跳跃在他移动的修长手指上。他弹奏的是一首技巧艰深的练习曲，音符在琴键上翻滚、碰撞，华丽而冰冷，没有丝毫情感的温度，仿佛只是精密器械在完成预设的程序。

林仙仙放轻脚步，不想打扰。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被靠近门边一个空置的乐谱架吸引。架子上随意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乐谱，但吸引她的不是那些蝌蚪般的音符，而是乐谱页脚边缘空白处，用极细的铅笔留下的一行小字。那字迹清瘦、克制，带着一种奇异的偏执：

第三排窗外银杏，叶落，日三十七。恒。

林仙仙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侧过头，视线穿过明亮的玻璃窗，精准地投向音乐楼外第三排的位置。那里，确实矗立着一株高大的银杏树，金黄的扇形叶片在秋风中簌簌作响。她凝神看着，一片、两片、三片……叶子打着旋儿，安静地脱离枝头，飘落地面。她默默数着，一种荒谬而冰冷的预感攫住了她。当第三十七片叶子悠然坠地时，琴声，戛然而止。

死寂瞬间降临。林仙仙骤然回头。

花则安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正静静地看着她。他依旧坐在琴凳上，姿态放松，午后暖金色的阳光勾勒着他俊美无俦的侧脸，像一幅古典油画。然而他的眼神，却让林仙仙如坠冰窟。那里面没有一丝被撞破秘密的惊惶或愠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种……近乎研究的、非人的兴味。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闯入他精心布置的观察室的、值得记录的实验对象。

他站起身，动作优雅从容，一步步向她走来。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那股无形的寒意。他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距离近得能让她闻到他身上极淡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冽气息。

“林仙仙同学。”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的尾音，却带着金属般的质地。

林仙仙感到自己的后背紧紧贴住了冰凉的墙壁，退无可退。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花则安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纤细的脖颈，最终停留在她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锁骨位置。他缓缓抬起手，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般的压迫。冰冷的指尖并未真正触碰到她的皮肤，只是隔着几毫米的空气，极其缓慢地、沿着她锁骨的弧线，虚虚地划过。

林仙仙的身体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危险，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感受着指尖下方那细微的、因恐惧而加剧的脉搏震颤，深潭般的眼眸里终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像投入石子的水面。他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不是愉悦，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掌控。

“很奇妙，”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你的心率，在这种状态下……”他冰凉的指尖再次虚点在她锁骨上方跳动的脉搏处，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吐出那个精准到令人发指的数字，“永远，不会超过107。”

林仙仙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他不是在调情，不是在试探。他是在陈述一个观察结果，一个被他精确测量和记录下来的、关于她的生理数据。一种被彻底剥开、赤裸裸地置于显微镜下的恐怖感，瞬间淹没了她。银杏叶恒定的坠落，心跳频率冰冷的阈值……这个音乐教室，这个优雅的少年，根本就是一个精心伪装的囚笼和观察站。而她，成了他最新捕获的、被标记的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