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倒入鱼缸时,水流的冲击让我晕头转向。等视野恢复清晰时,十二双冰冷的眼睛正从不同角度审视着我。
"又一条金鱼。"一条银白色的龙睛鱼甩动飘逸的尾鳍,声音像刀片划过玻璃,"白将军不会高兴的。"
圆形鱼缸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直径约摸有六十厘米。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在水底投下变幻的光斑。缸底铺着五彩的鹅卵石,几株塑料水草随着过滤器产生的水流轻轻摆动。但最令我震惊的,是这里俨然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社会。
银龙鱼——后来我知道他们都叫他"白将军"——盘踞在鱼缸最上层。他的鳞片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体长至少有十五厘米,是我们当中最庞大的存在。中层水域游弋着三条神仙鱼,他们的背鳍高高竖起,像几面耀武扬威的旗帜。而在缸底,几条清道夫鱼紧贴着玻璃壁缓慢移动,仿佛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看什么看?"一条红白相间的狮子头金鱼突然冲到我面前,他的头部肉瘤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永远狰狞,"新来的要懂规矩。"
我下意识后退,背部撞上了冰冷的玻璃壁。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通体鲜红,只有腹部呈现淡淡的金色——和那条狮子头很像,但我的肉瘤没那么发达。
"我...我是被人类选中的。"我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在那个有很多鱼缸的商店里..."
"闭嘴!"银龙鱼突然俯冲下来,他的身影在我瞳孔中急速放大,"在这里,只有白将军能决定谁可以说话。"
水流的压力让我几乎无法呼吸。白将军的胡须扫过我的脸颊,带来一阵刺痛。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撕碎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缸底传来:
"将军,新鱼需要适应期。"
说话的是一条深褐色的清道夫,他的吸盘嘴正贴在鱼缸的角落。令我惊讶的是,白将军竟然真的后退了。
"三天。"白将军的尾鳍拍打出威胁的水波,"三天后我要看到你学会规矩。"
等上层鱼都游开后,那条清道夫慢慢靠近我。"别惹他们,"他低声说,嘴边的胡须微微颤动,"中层的神仙鱼是眼线,底层的琵琶鱼是打手。而你..."他打量着我,"红金鱼通常活不过两周。"
"为什么帮我?"我警惕地问。
清道夫——他让我叫他老墨——的嘴角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弧度:"因为你眼睛里有东西,小家伙。那种光芒我很久没见过了。"
接下来的三天里,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个微型社会的运作规则。每天上午九点,鱼缸的主人——一个独居的年轻男子——会撒下一小撮鱼食。这时白将军会占据最佳位置,吞掉大部分食物。神仙鱼们能捡到一些残渣,而底层的清道夫们只能等到夜晚,才能舔食附着在缸壁上的藻类。
第三天傍晚,我亲眼看到一条小孔雀鱼因为试图抢夺一粒沉底的鱼食,被三条神仙鱼围攻致死。他们的鳍刺像匕首般锋利,而白将军只是冷眼旁观。
"这是维持秩序的必要手段。"当时在我身边游过的蓝神仙鱼轻描淡写地说,"资源有限,必须控制数量。"
那天深夜,当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鱼缸时,老墨用尾巴轻轻敲击玻璃。我跟着他潜到一丛塑料水草后面,发现那里聚集着四条清道夫和两条瘦弱的斑马鱼。
"欢迎来到气泡会。"老墨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我们相信每条鱼都有平等生存的权利。"
我惊讶地看着这些被压迫的底层居民。他们在水草根部挖出了一个隐蔽的小洞,里面藏着几粒偷偷囤积的鱼食。
"你们在策划什么?"我忍不住问。
一条年迈的清道夫用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我:"推翻暴政,重建鱼缸秩序。但我们需要一个能接近上层的间谍。"
就在这时,鱼缸的灯光突然大亮。我们惊慌失措地散开,但为时已晚。白将军银白色的身影如闪电般冲下来,他的尾鳍狠狠拍在老墨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我就知道垃圾们在密谋!"白将军的咆哮震得水面泛起波纹。三条神仙鱼立刻封锁了各个方向的逃路。
老墨被逼到角落,他的吸盘嘴艰难地开合:"将军,我们只是在...清理藻类..."
白将军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琵琶鱼!"
两条我一直以为是装饰品的琵琶鱼突然从砂石中钻出。他们扁平的身体像刀片一样锋利,瞬间就在老墨身上划出几道伤口。
"明天喂食时间,"白将军宣布,"所有鱼都将看到叛徒的下场。"
当灯光再次熄灭后,我蜷缩在鱼缸最偏僻的角落。老墨被隔离在过滤器后面,他的呼吸已经变得微弱。月光下,我看到他的嘴唇仍在蠕动,仿佛在传递某种无声的讯息。
我小心地靠近,听到他气若游丝的声音:"...缸底右侧...鹅卵石下...有通道..."
突然,自动喂食器的机械声打破了夜的寂静。一粒鱼食意外地提前落下,在月光下像一颗微型的金色星辰缓缓下沉。所有鱼都本能地抬头望去,包括奄奄一息的老墨。
那一刻,我明白了这个鱼缸社会的真相:我们都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牢笼里,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食物互相残杀。而牢笼外的人类,甚至不会注意到这场永恒的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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