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缸暴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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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的鱼缸已经变成了地狱。

水面上漂浮着细小的泡沫和鳞片残骸，水体浑浊得几乎看不清对面的玻璃壁。白将军的纯白鳞片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像蒙了一层死灰。他的右胸鳍缺了一角，那是昨天一条绝望的琵琶鱼留给他的纪念。

我躲在仿真沉木的阴影里，鳃部缓慢开合，尽量减少能量消耗。老皮告诉我的秘密在我脑海中不断回响——过滤器后面的通道。那是生路，也可能是死路。

"叛徒！都是叛徒！"白将军的尖啸刺穿浑浊的水体。他正在追逐一群灯鱼，那些曾经最温顺的小家伙现在成了他发泄的对象。一条落后的灯鱼被拦腰咬住，瞬间断成两截。

鱼缸的生态系统正在崩溃。孔雀鱼开始啃食水草的嫩芽，这是它们从未有过的行为。琵琶鱼们不再清洁缸壁，而是互相攻击争夺地盘。神仙鱼群分裂成几个小团体，各自为战。

老皮从缸底缓缓游过我身边，他的吸盘上沾着可疑的红色。"今晚，"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白将军会杀掉三分之一的鱼来维持统治。"

我尾鳍一颤，搅起一小股水流："你怎么知道？"

"他年轻时就是这样上台的。"老皮的一只眼睛已经浑浊，另一只却亮得可怕，"大清洗之后，幸存者会因恐惧而服从，直到下一次饥荒。"

我望向过滤器。入水口的栅格在昨天的暴动中已经松动，但缝隙仍然不够一条金鱼通过。我需要更大的混乱。

"帮我个忙。"我突然说。

老皮沉默地看着我，吸盘轻微收缩。

"告诉神仙鱼们，白将军打算吃掉他们立威。"我吐出几个谨慎的气泡，"特别是那些和小银关系好的。"

老皮的嘴角浮现出某种可以称为微笑的弧度："你学得很快。"

他游走后，我开始在脑中绘制路线。从沉木到过滤器需要经过开放水域，那里现在是最危险的地方。我需要掩护，需要所有鱼都看向别处。

下午，谣言像病菌一样扩散开来。

一群神仙鱼突然集体冲向白将军的领地，他们的鳍全部竖起，这是攻击姿态。白将军立刻迎战，但这次不同——五条神仙鱼同时从不同角度发动袭击。一条特别勇敢的甚至咬住了白将军的尾鳍。

整个鱼缸沸腾了。

孔雀鱼群趁机涌向喂食器下方，疯狂撞击那个毫无反应的塑料装置。琵琶鱼们分成两派，一些保卫自己的洞穴，另一些加入了反抗军。连平时最不起眼的金苔鼠都从砂石中钻出来，加入了这场狂欢。

白将军的鳞片缝隙渗出了血丝，但他的反击更加疯狂。一条接一条的神仙鱼被他撕碎，但每条鱼的牺牲都为其他鱼争取了时间。水体变成了淡红色，漂浮的鳞片像一场诡异的雪。

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水，从沉木后箭一般射出。开放水域充满了碎片和气泡，这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一条受伤的孔雀鱼从我身边掠过，它的尾鳍只剩一半，但仍在游动。生存本能真是可怕的东西。

过滤器越来越近。我能看到栅格确实松动了，但缝隙仍然狭窄得令人绝望。

身后突然传来剧烈的波动。我本能地侧身翻滚——白将军的利齿擦着我的侧线划过。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充血，嘴角挂着不知是谁的鳍膜。

"我知道你在计划什么，"他的声音像是玻璃摩擦，"没有鱼能逃离我的王国！"

我拼命摆动尾鳍，但白将军的速度太快了。他的下一击瞄准我的眼睛，我几乎能闻到死亡的气息——

一条黑影突然从下方撞开了白将军。是老皮！他的吸盘牢牢附着在白将军的腹部，像一枚活体炸弹。

"走！"老皮的声音在震颤，"记住我们！"

白将军疯狂扭动，尖牙撕扯着琵琶鱼的身体。但老皮死也不松口，他的血染红了一大片水域。

我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悲伤。过滤器就在眼前。我用尽全力撞向栅格，一次，两次，鳞片剥落的疼痛几乎让我昏厥。

第三次撞击时，塑料栅格终于断裂。

狭窄的通道像咽喉一样挤压着我的身体。过滤器内部的黑暗令人窒息，各种尖锐的部件刮擦着我的鳞片。我盲目地向前挤，感觉内脏都要被压碎了。

突然，一股强大的吸力抓住了我。水流裹挟着我穿过一系列弯道和滤网，世界天旋地转。我的鳃里充满了泡沫，视线开始模糊。这就是死亡吗？

然后，光明。

我跌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水域。这里没有玻璃壁，没有LED灯，空间大得可怕。我本能地摆动鱼鳍保持平衡，鳃部疯狂开合，试图理解这个新世界。

这是一个白色的巨大容器，比鱼缸大十倍不止。水中有奇怪的化学物质味道，但比鱼缸里腐臭的血水好闻多了。远处边缘有光滑的斜坡，更远处...

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一个巨人俯视着我。不，不是我的主人，是个更小的巨人，有着圆溜溜的眼睛和张开的嘴巴。它发出尖锐的声音："妈妈！金鱼从鱼缸里跑出来了！在马桶里！"

马桶？这就是老皮说的"外面的世界"？

我环顾四周，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我确实获得了自由，但可能活不过今天。这个叫"马桶"的容器显然不是终点，因为那个小巨人正兴奋地伸手去按一个巨大的白色按钮。

水流开始旋转，强大的吸力再次出现。我拼命游动抵抗，但力量悬殊太大。在即将被卷入漩涡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洗手台上那个熟悉的鱼缸——浑浊的血水，漂浮的尸体，以及...白将军残缺的身影正贴在玻璃上，死死盯着我。

然后，黑暗再次降临。

当我再次恢复意识时，周围是流动的冷水，空间广阔得不可思议。管道系统，我意识到自己进入了建筑物的供水管道。这里的水有金属味道，但至少是活水。

我活着。自由了。但也彻底迷失了。

老皮说得对，外面的世界确实存在。但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在下一个巨人的马桶出现前，我必须找到真正的活路。

因为现在的我，成了一条真正的逃亡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