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伤,一段记忆,记一个人。你,看见那滴下的,殷红的血了吗?
我是殇神,死亡之神,但却不是死神。因为啊,除了死亡,伤口、伤痛也是我的工作范畴。尘世间辗转多年,空留一身伤痕。
我只想,独自一人缩在自己的小屋里啊。新戎神昨天来的,髑神渡苍也是昨天走的。怎么说呢,渡苍虽然有时太过懦弱,有时会神游,什么都听不进去,但他……他毕竟是我到这个神界之后,唯一一个愿意和我说话的人。
邪神麾下共有六为神祗,按排名依次为戎神、髑神、饕神、隳神、殇神和噬神。这个排名是按神力强弱排的。没错,我是倒数第二,但我不服气。戎神没的说,战争之神惹不起,还有自己的神器。更何况前一位上任三天就送命的戎神是个杀人犯,而新戎神又是正巧是我在人世间最不愿见到的人,自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但是,他那身白色的燕尾服和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着实是向外界透露着斯文败类的气息,仿佛其人总是高高在上,不容沙粒。至于隳神,虽然在神界声名狼藉,但其本人倒也罢了:无非整天带着他的神器血色重锤,脾气暴躁得跟他那鲜红的神力一样,一言不合就开骂,若是独自生了闷气,手边的一切都会被他打翻在地。至于饕神,宿敌一个,神器单片眼镜假惺惺地架在鼻梁上,让人见着就心烦。我不服的是排名第二的髑神。他和我一样,没有神器,凭什么排在第二?整天对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破骨头放萤绿色的神力,实力强在哪里?
我不懂,我只知道,我不服神界的排名,对于他这个人本身并无恶意。毕竟,只有他不在意我手臂上的伤痕,不知道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往。
可惜他死了。
殒神阁阁主呵,你杀死了我在这神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而你竟还信誓旦旦的说,会尽快找人补上。
笑话。天大的笑话。
谁不知道,现今进入神界的标准,已是只要本名中有和神祗名相同音的字就行!渡苍,就因为一个渡字,被关在这里四年,然后就因为误入了其他神祗的神界而尸骨无存,再也回不来了!
手起刀落,一道血口在小臂内侧展开,丝丝血迹缓缓沿着伤口渗出,再慢慢汇聚,顺着手臂流淌滴下,“啪”一声在地上开出一朵妖艳的花。
我宁愿是伤神啊,一条伤口,记一个人,一些事。
不对,不是这样的。伤口不是为了纪念的,它是用来忘却的。我要忘了从前的痛,忘了心里的伤,忘了那些暗无天日的过往来着……
“笃,笃,笃。”三声轻巧的扣门声传来,将我的思绪拉回。开门,却是隳神站在门外。
“来传话的。戎大哥召集开会,殒神阁也来。”隳神的眼中,带着点点殷红,那是疯狂所致。
“哦。”我着实不愿与之有过多交往,生怕其突然暴起,将我这里尽数毁去。
“还有,我知道你和饕哥关系不是很好,也只是提醒,在殒神阁面前,收敛为好。”说完,这隳神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隳神个子不高,但有极强的气质,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尤其是当他用那双血红的眼睛由下而上注视着你时。他总是穿一件带着兜帽的外套,却总不肯将那拉链拉好,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完美的诠释着桀骜不驯与放荡不羁。虽然隳神看上去十分平静,人畜无害,但你永远不知道他何时会抡起重锤,将一切碾作齑粉。
等来到开会地点,人已经全到了。草原上的风吹拂,使得那草的颜色忽深忽浅。没人说话,但表情都极为凝重。不多时,晴朗的天气骤变,天空压了下来,玻璃似的,好像随时都会碎裂。狂风大作,衣摆被吹得猎猎有声。
一道黯灰的身影出现在乌云之中,再回神,竟已然到了众邪神身前。
来人周身包裹着黯灰的神力,毫无生气的眼睛在每个人身上掠过之后便就撇开去,仿佛不愿再多看任何人一眼。“髑神渡苍,私入禁地,已按法处决。新髑神即刻上任。”宛如机械般不带情感,公事公办而又高高在上的语气喷洒。这便是殒神阁副阁主,讽神悦风。
悦风说完,看了我一眼,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道:“殇神,你好大的胆!私自延长凡人的寿命,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你们邪神也真是,一个个的都不知道邪这个字的意思?为什么你们邪神不能好好的履行你们邪恶的本分,偏偏要专干好事呢?”
讽神所说的,是昨日之事。有一介凡人,前半生好事做尽,本应该被卷进一场车祸丧生,但我……下不去手,只在其身上留下一条没发抹去的伤口来代替她的死亡。
好人,不,善良之人,真的得不到好结果吗?身在世上,就必须要服从那所谓的公平的命运吗?
“你可有辩解之辞?”讽神手中已然拿起了长枪,枪尖直指我的咽喉。我默默咽了口唾沫,感受到冰冷的枪尖在咽喉上划过。应该……是破了吧,流血了吧。
何为善?何为恶?尊崇世道者为善?质疑世道着为恶?还是说,将这“世道”二字换为殒神阁?换为规矩?
讽神身边的气息更加强烈,带着压迫感。噬神本身身子弱,再加上神力微薄,已经受不住,“咚”一声跪下来,脸上竟满是冷汗。
“哼。”悦风冷笑一声。
“副阁主这就不合礼数了吧?”戎神上前一步,将噬神挡在身后,“现在的副阁主应当将新髑神带来,然后回去和阁主述职才对吧?”
真是罕见。戎神居然会帮我。
悦风眯眼看了看戎神,同时几不可察地咬了咬嘴唇,缓慢而又极不情愿地收了长枪,冲着天边挥了下手。
瞬时,一道身影降下。这次却是髑神特有的萤绿色的光晕。那人轻轻地落在讽神身后,大肆释放着晃眼的、鬼火似的神力,然而当他收回神力后,竟是只剩下被黑色长风衣裹得严严实实的萧索的身形。藏蓝色的围巾挡住了那人的下半张脸,额前的发又将眼睛遮去大半,却依稀能看出那是双黑色的眸子。
那人冲着戎神低了低头,算是打了招呼。而戎神,却是难以置信似的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便是急促的呼吸。
“好好相处,各位邪、神。”讽神悦风一跃而起,消失在乌云之中,留下半句尚未说完的话,“顺带一提,这位髑神平日里可不会呆在邪神神界。他身份特殊。”
新髑神毫无表情地抬起手,将围巾向上拉了拉,彻底把口鼻遮住,黑色的眼睛扫视着我们。当他看向我时,我手掌根上的一道伤突然刺痛起来,仿佛又一次被撕裂一般。
这双眼眸……
饕神的单片眼镜亮起紫光,看来有工作了。果然,饕神看了眼戎神,后者微微点了下头,便就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一言不发的黑衣髑神。
伤口的刺痛不减,一些记忆却涌入脑海。
“你我……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是很久之前了……那时的我,还不是殇神。
那时的我……叫尚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