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不破长久,看不透是非,分不清善恶,辨不明生死。
从我见到这髑神的第一刻起,我便觉得他有些熟悉,尤其是他身上带着的淡淡的草木香味。这个味道我在很久很久以前闻过,但在哪里闻过,是谁用过,已经不记得了。能想起来的,就是那个快被淡忘了的一丝熟识感。
但是,髑神却天然的有种“生人勿近”的气质,那样的浓郁,以至于让我不敢与之相处。他对待任何人,都是一种点到即止的状态,甚至于连手指的触碰都是虚点一下,即触即离。更别提他那张脸了,总是一种淡淡的神情,没有波澜,恍若面瘫,一双眼睛黑沉沉的,任何情绪都透不出。不,别说是情绪了,连光都无法逃逸这深沉的黑暗。
髑神站定,头略略偏转了一下,仿佛是在扫视战场。下一秒,毫无征兆的,荧荧绿光骤然爆出,所有的骷髅都随之一颤,飘飘荡荡地悬浮了起来,刹那间又消失在那神光中。
髑神表情不变,随意地抬了下手,神光便散去了。我愣了。他……对这样的场景,真的不能共情吗?他……真的一点触动都没有吗?心里难道一丝一毫的难过都感受不到吗?这可是尸横遍野的战场啊。记得之前的那个髑神,遇到这样惨烈的场景,脸上总是写满了愧疚,一边收拾着骸骨,一边轻声念佛,仿佛为其超度似的。可是眼前这位不同,眼也不眨一下,随手收拾了就在没更多的表示了。
我却也不敢多说,瓷白色的神力氤氲,将剩下的战场打扫了。
到底谁对谁错?是之前的前辈,还是我面前的髑神?对待这些事物的态度,是善?是恶?
瓷白神力渐渐收敛,满地狼籍已然不见踪影。我轻轻叹了口气。此事,所有邪神都已经在场了。只待……
天边突然阴沉下来,风发出一声哀嚎,便裹挟着一道人影降下。
“听说有人工作迟到了?”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嘲讽,“该怎么罚呢?”待风烟淡去,讽神悦风出现在众人眼中。
戎大哥撇了我一眼,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我和讽神之间。“髑神第一天上任情有可原,那么,我们的噬神呢?上任没有一年也有几个月了吧?有什么解释吗?”讽神带着笑意,灰暗的眼中有着因为兴奋而染上的血丝。
“副阁主应该比我们都清楚殒神阁的规矩吧。”说话的是刚刚站在饕神身边的我不认识的神祗。
“哦?”讽神笑意更明显了,“这不是,契神亓耀吗?怎么和邪神混在一起了?”
“怎敢,不过是在工作之时遇到罢了。”契神也微笑着,冲着讽神作了个揖。
“那这里轮到你多嘴吗?”讽神突然收敛了笑容,长枪握在手中,猛然震地,带起一圈尘土。
“不敢不敢。殒神阁执法,宵小之辈自然不能插手多嘴。见谅见谅。”契神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连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这契神,感情是个……罢了,乱世之中,这也是生存之道。只是,讽神不愧是讽神,每句话都带着嘲讽之意。
“噬神时怜,工作迟到,安规应处死刑,念其初犯,减为皮肉之苦。”讽神边说着,身形也跟着渐渐升入半空,灰色的神力在其周身围绕着。他手中的长枪尖也绕着灰色,相隔近百米,我也能感到,那枪尖对准了我的眉心。
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般,不知这讽神何时会出手。不过,他这一出手,我怕是,要就此陨落了吧……
讽神悦风身边的灰色愈加浓郁,我快要看不清他了。巨大的压迫感让我没有办法站立了,双膝一软直接跪倒。
悦风发出一声轻笑,手中的长枪冲我甩出。与此同时,我看见了飞出的冰蓝色长剑。
是戎大哥出手了。
只可惜,与那灰色的长枪擦过了,并没拦下它。我跪在地上默默低下头去。罢了,就这样吧。
“砰!噗……”
一声巨响之后,是利刃穿透肉体特有的声响,臆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髑神!”
我听见了戎大哥震恐的喊声。
抬起眼,却见那身着黑色长袍的人挡在我面前,周围是萤绿的,破碎了的神力。他的左肩上插着那萦绕着灰色的枪尖,仍然滴着血。看来是被刺穿了。我听见了他隐忍的喘息声:喉咙中仿佛带血,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讽神也愣住了,不多时嘴角却又有了笑意。
契神挥了下手,身边竟然出现了卷轴一样的神力。卷轴的一端缠上了那枪柄,随着契神虚虚的拉拽动作,赫然收紧,接着,契神凌空抽拽,用神力拔出了长枪,又一刻不停的将神力化为绷带,紧紧的缠在了髑神伤口处。
“讽神,我在神界的时间……比噬神长,该罚我。”髑神的声音很低,却是真的字字“泣血”,墨色的眼中却浸满了阴郁怠倦。
“呵,是啊,论时间,谁能和您独神比呢?”讽神收回了长枪,笑看着摇摇欲坠的髑神。
“副阁主,你该罚的也罚了,该走了吧?”契神身形一闪便来了到髑神身边,在后者将倒下的前一秒将人扶住。
“好,很好。契神,联合众邪神,对殒神阁副阁主不敬。这笔账,我记下了。”讽神扬了扬下颔,留下挑衅的眼神,化作灰色的风消失了。
戎神看了眼契神,手中的长剑护在身前,摆出了防卫的姿势:“你究竟是什么人?”
“故人。”契神看了看勉强维持站立的髑神,又看向隳神和饕神,“戎神不必对我太过戒备。眼下诸邪神工作已经完成,再不回神界想是又要被殒神阁抓把柄了。”
“不劳你费心。”戎大哥眼中仍带不信。
髑神缓缓抬手,将自己的围巾向上拉了下,仿佛是为了遮掩些什么,随即看向契神,好像是让他住嘴一般。他又扫了戎神一眼,胸腹猛的缩了一下,血腥味便浓烈了起来。“我承认了,是独神。”他转头看向我,“但是你……咳咳,你不叫时怜……你原来的名字不是很好听吗?”髑神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尽管嗓音低哑得像只破风箱。
“韩诗鹤。”他轻轻的说出这三个字,便化作金色光点,带着毫无光泽的目光,转瞬间消失了。
我怔住了。矢车菊的香气和这种语气使记忆像开了闸的水,我记起来了。不用他说下半句话。我记得的。
“我等你,寻猫、踏雪、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