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舞涟复,此刻位于圣台所医院的住院部中的3F04号病房内。
坐在病床上、身着蓝白色相间的病号服的少女是霂春榕,澪的旧友。霂春榕看着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即便四目相对却毫不避违。
我自知是找错话题了,将目光移至一旁。
开门声响起——一名穿着工作服的女性走入病房,不是医院内的护士或保洁人员,服装上的区别还是极为明显的。
“小榕,渡内小姐已经先离开了。”
“嗯,我知道了。”
“这位是?”
准备站起跟对方问好,一股冰凉的触感抵着我。侧脸看去:在那位女性的视野盲区里,霂春榕的右手死死压在我搭放在左腿膝盖处的左手上。
“他叫小复,是我的朋友。”
霂春榕如是说到,头靠近我耳边,用能让三个人都听清楚的音量说:“小复,这是椿姐姐。”
“春?”
“是椿,你好呀,榕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椿递来手上捧着的果盘,削去了外皮的芒果、凤梨和苹果被切成大小均匀的整齐方块,有序摆放在盘中……诶,等等,少了几块……
“你好,谢谢。”
我抓起一根放在桌上塑料盒里的一次性餐叉,餐叉的尖端非常钝,极接近椭圆状。我稍稍用力、叉起一块芒果送入嘴里。
“不打扰了,你们继续聊吧,就放在这里了。”
椿走出病房,轻轻关上门。
“一般人可不会长久地对某件事、某个人怀有恶意不放,顶多过一两个月就忘了;所以,说一说吧。”
“我可不确定你是不是一般人。”
“哦?难道你来找我不就是想了解一下叶月澪吗?”
“是……”
“我能告诉你哦。”
“没这么简单吧。”
“当然,是有条件的。”
“说一下。”
“在说之前,你得先答应了才行。”
“有点强人所难的感觉啊……”
“放心放心,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
霂春榕微微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复。
起身走到窗边,近乎并齐的两侧白色窗帘中间留有一丝缝隙,阳光透过缝隙斜射在地板上。
我伸出手,触及阳光。
经过反复斟酌——
“我答应你。”
“第一个愿望,你叫我的名字吧。”
有点普通的愿望。
榕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两手相互揉搓,说:“姓氏是祖辈们遗留的证明,至于名字,往往是爸爸妈妈赋予孩子的期冀。”
“我希望——”
榕抬起头。
“我希望,即便是在与他们分离的日子里,也能有人呼唤着、呼应着这份期冀。”
“榕。”
“我听到了,小复。”
榕举起双手,各伸出五根手指。
“我一共有十一个愿望。”
“为什么是十一个?”
“因为比双手加起来还要多一个,多一点就能有更大的满足感,但太多了又握不住。”
“好吧,请手下留情。那接下来的愿望呢?”
“你很着急地想知道吗?”
“可以早点做准备。”
“哈啊?原来你真的要做到周全啊?”
“你不希望这样吗?”
“当然……希望。”
榕看向雪白的墙壁,思绪仿佛飘去了远方,不过很快回过了神。
“第二个愿望,我想要一台轮椅。”
“轮椅?”
榕掀开盖住下半身的被子,双手用力撑在两腿两侧,咬着牙挪动双腿、直到脚尖触碰到地板。
“嘿嘿,有点困难呢,哇——”
不知是不是没坐稳,榕向前摔去;我迅速上前扶住,轻轻撑着她的腰和肩膀,帮她稳坐在床上。
“还有力气吗?可以试试蹬直放在椅子上吗?”
榕奋力想伸直腿,每次将要抬起时,又很快脱力。只一小会,榕的脸上直冒冷汗。
“唉,嘿嘿,果然还是做不到。”
我看着她露出了疲惫的笑容,榕也转头看向我,说:“看到了吧。”
“嗯”
“我没有智能手机,小复的能借我一下吗?”
拿起手机、解开锁屏递过去。榕接过去捣鼓了一会,感叹道:“诶——现在的智能手机都这么方便了吗?”
指尖快速滑动着屏幕,榕的眼中、奇特的光辉正在隐隐烁动,仿佛发现了新世界。
“嗯哦,你看看怎么样?”
她举着手机摆在我眼前,屏幕里的是某购物软件上的商品——一台价格不菲的运动型轮椅。
我知道迟早都会被除了母亲以外的某位女性询问——关于其所钟意的物件在旁人看来如何;只是没想到,第一件竟然是轮椅。
“不错是不错,但好像有点贵。”
我知道,“好像”是多余的。
“这个不用担心。”
榕双手撑着床,身体微微向床头挪动,俯下身体。为了减轻她意外摔倒造成的损伤,我站起身、紧紧看着她,随时准备迎上去。
好在我脑中模拟的意外并没有实际映现,榕拉出床头柜的下层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制的信封袋。
“小复,伸出手来。”
我听话地照做,然后得到了一个鼓鼓的信封袋。
“这是?”
“这是我存下来的钱,打开看看吧。”
掀开封口,微微撑开一看……
“啊……”
我看了看信封袋里满满的现金,又看了看霂春榕,脑子里顿时萌生出奇怪的想法。
“怎么了,还不够吗?”
“够了……啊不,应该说是够过头了。”
“啊哈哈,你在说什么啊?”
“这些就够了……”拿出了足够买下轮椅的钱,又把信封袋还给了榕,对方没有接过去,而是把左手搭在我右手手背上。
“就放你那吧。”
“不怕我弄丢了吗?”
“银行不是可以存钱吗?那帮我拿去存起来呗,总比一直放在医院病房里安全点吧。”
我挠了挠脸颊,问:“你不怕我私吞了吗?”
榕拿起餐叉,吃了几块凤梨,说“当然不怕。”
“竟然无理由就信任我吗!”
“也不是那么草率啦。”
餐叉轻靠在果盘边缘。
“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乱花钱的赌徒和瘾君子。”
“花钱量大的无辜群众好像被列入了不得了的范畴之内……”
“这算是钻牛角尖吗?看来你也并不是如表面般那么无趣的人啊~”
“我并不这么认为。”
“噗嗤。”
……
“那可不一定。”
榕揉了揉眼睛,摆摆手示意我弯腰,我低下头。
“毕竟,在某种层面上,你真正了解的自己还远不如刚见面的我,所了解的你吧?”
榕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