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待到镇上已经恢复了大半活力，雏田和鸣人便打算启程了，说去哪儿也说不清，凭着感觉选了一个方向就一股脑儿的向前，寻着人烟。临走时阿落挥手说着一路顺风，可雏田走出去几米后再回头张望，他递给她的眼神并非离别的伤感，应该是担忧或者略有无奈，雏田并不知该作何回应，只得向前。

鸣人先雏田一步进了那个荒废许久的庙，替她挡去大半的灰尘，呛得他嗓子痒痒咳嗽许久。摔破得瓦罐，腐烂的祭品，褪色的铜像，又是哪个叫不上名的神，被他拯救的众生舍弃，万劫不复。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收拾出一片空地，鸣人一屁股狠狠地坐到地上，去翻装着水壶和干粮的包裹，看他认真的神情，雏田突然觉得似曾相识般，他一直很体贴，这让雏田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总是要做些什么报答回去吧。

已经打开盖子的水壶递到手边，见雏田还在盯着自己发愣，鸣人将带着凉意的壶壁贴到她脸上，她惊呼一声。鸣人很喜欢看雏田这般样子，受惊的，迷糊的，害羞的，一秒都不想错过。

“鸣人，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她第一次这么喊他。

“就是不想离开你，没有理由。”很坚定的语气，没有犹豫也没有分秒的停顿，雏田有种想哭的冲动，没有人曾如此决绝地选择自己，即便是婆婆，是井野，也都曾说过类似于“我们总会天各一方的”话语，她很渺小，很微不足道，她很想知道，为什么还要有她的存在。

“我啊一个人在山里长大，山上不少食人的妖鬼，打不过便活不下去，但我就凭着想活下去的念头，在那些掺杂着腥味的红色土地上长大，一年又一年的。”雏田未过度揣测他说这话的意图，只是在心里反反复复地疼惜，明明自己还有家人，怎么能把自己的存在想的如此不堪。

鸣人忽地有些心酸，或许你不记得，是你说的，一定会找到我。

见他神色不对，猜想着定是被这伤心事戳了痛处，她毫不避讳地握上他的手，鸣人神情恍惚竟觉得她在回应自己藏在心里的秘密，“现在我就在你身边啊，不会再是一个人了，永远都不会了。”

该是庆幸还是感恩，保佑我俩的神，当我选择紧紧抓牢相逢的绳索，请予我机会，结束我错过的恨。

“别……别……不要……”做噩梦了？鸣人撑起身去查看雏田的状况，他的手在快要触摸到她身体时又猛地收回，畏畏缩缩地，他不敢，怕是一场耗尽所有好运的梦魇。手在空中停滞几秒后又视死如归地伸出去，终是将她紧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不是梦，是真实的，他终于能待在她身边了。毛绒绒的狐尾动了动，卸下所有的防备，铺盖在她身上，鸣人把头埋进她的头发，有淡淡的草药味，一剂救命良药，救得了人，救得了心。

　　第二天一早，雏田醒来时并未见到鸣人的身影，当眼前的世界不再模糊一片，她撑着发软的身子向外走去，离庙口几步远，就听到鸣人并不愉快的嗓音。

“我说你啊，以后别再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了！”鸣人有些气恼，早上被细碎的杂音吵醒，睁开眼却发现这只小妖偷偷摸摸翻动着他们的包裹，看雏田还睡着他便把她拎出来打算好好说教一番。不过这气也就撒了那么两句，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拿出一些米糕和豆饼递到她手边。

雏田正巧撞见这一幕，她观望着笑了一声，鸣人回头眸中闪亮，“雏田，你醒啦！”

那小妖精用力地往嘴里塞着食物，不知是饿了多久，明明还是个孩子，怎落得如此可怜。深深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想必他当初亦是如此无助。

两人坐在庙门口，已入深秋衣衫略显单薄，再加上这晨时的冷风，雏田出于本能地用双手环住手臂取暖。鸣人左手揽过她的身子，虽隔着衣料，雏田也确能感觉到令人心安的体温，他的手时不时地摩挲，她并没有抗拒，忽地记起自己是极不愿接受外人的触碰的，他人象征性地伸出手她都会躲的老远，或许这种自我防护是在自己完完全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免疫。她一出神便忘却了现实中的姿态，鸣人见她又瞧着自己发愣，歪了歪头直面她的视线，“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语气可谓相当宠溺，旁边的小妖舔着手上的食物残渣，冷冷地瞥了一眼。

她猛的跑到鸣人身边坐下抱住他另一只胳膊，鸣人吓了一跳，雏田也回过神来。“恩人，以后我就跟着你了！”

　　那丫头死死拽着，鸣人与她纠缠半天才挣脱开，“小鬼我可没办法带着你。”

　　“没关系，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她眨巴着眼凑近。

　　这时雏田才发现，她是只兔子。

　　“鸣人君，要不然就让她和我们一起吧，还是个孩子。”雏田拉了拉鸣人抱住她的手。

　　“雏田放心好啦，她可不是什么小孩子，好歹也有个一百岁。”

　　说到这儿雏田是确确实实被吓到，对于妖怪来说，轻轻松松就能活个一百岁吗？眸中带着好奇，她看向鸣人，“那......鸣人君你多少......”

　　“啊哈哈，我......我只比雏田大一岁哦，看起来年......年少有为是吧。”鸣人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

　　小兔妖一字一字地听着他这谎话，忽地张开嘴就喊道，“他九......呜呜呜......”鸣人眼疾手快地捂上她的嘴，这要说出来绝对会吓到雏田的。

　　话锋一转“喂！小鬼，我是绝对不会带着你的，你自己去漩涡山，在那里绝对不会挨饿。”

　　“哼！去就去，我才不会跟着你这只老妖怪！”她挣脱开跑的远远地，朝着他吐了吐舌头后就窜进树丛里，不见了踪影。

　　“喂！连句谢谢都不说，真是没礼貌啊。”鸣人双手抱在胸前，明显是在置气，他可年轻的很。

　　他呀，分明只想要和雏田差不多的年岁。

　　一路上雏田都在脑海里重复着那个梦，无数次了，小小的自己遇见那个尚且稚嫩的他，是在梦里，却真实的让人心慌，她相信他就存在着。那段虚幻的记忆仿若不是这一世。或许在那个捉弄人的轮回里，神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与他对望，他就在身边。

　　她心不在焉地低头走着，鸣人就算意识到也自知这个时候不该打扰，他踢着脚边的石块，又不知从何处随手折了草叶咬在嘴边，在他的记忆里，雏田一直是这般的，柔软的似是没有骨架的雏菊，风不舍得用力，雨也不舍的拍打，可她就是能在那泥泞的路上开出花来。自己抵达了所谓的强大时，鸣人才发现，从未向命运低头的自己，竟在这情爱里，沦陷至今。

　　那日的话语让她不由深思，她不懂阿落的目的，却也能隐约感受这是忠告而并非恶意。

　　“阿落！”

　　“我是鬼哦。”雏田承认当他说这句话时自己愣住了，眼前的少年与自己噩梦中的暗影相差甚远，几乎到了毫不相干的地步。

　　“恩赐或是诅咒，都会招来灾祸。这一生一世本就是劫难，你的和他的，这对他来说亦是种执念，这种执念会通向死亡，我不是动了什么坏心思，你是个好姑娘，我只是不想你后悔。他若是一步走错，那就彻底错过了。人和妖说到底不是神，凭何来渡。”

　　“我和鸣人？我们......注定要分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