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十里长，花轿，锣鼓，红盖头，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该有的一样不少。

　　只是这喜糖含在嘴里不是甜的。

　　忽地雷鸣电闪，风卷残云，黑云压城，城池欲碎。

　　雏田发觉轿子停下，可又因顾忌礼节不敢出去，四周的喊声和逃跑的脚步愈发清晰，她正要拉起帘子的一刻，一人先她一步。要嫁的不是想嫁的，但还好那想嫁的人来了。一眼万年，原本铸成的坚持一律破防，她的目的本是让他好好地，可她没有自觉，没她他就不可能好好地，眼泪断了线地掉在那红嫁衣上，啪嗒啪嗒，掉进他心里去。

　　“为什么哭啊？”他止不住地委屈，委屈她丢下他，当然还有些责备，为什么自己亲手推开的还要自己哭泣。

　　见她一直哭，也不说话，似是有一口气喘不上来，鸣人着急地顺着她的背，往自己怀里带，“你说啊，你说你不想嫁！”只要你一句，我就带你走。

　　“我......我不想嫁，我......我想你。”呜咽、眼泪、字句混杂在一起，明明不清晰，却在他的耳边炸开，鸣人突然就笑了。　

　　他忽然觉得值，做什么都值，死了也值。

　　中间的隔阂是硬生生被打破的，墙壁还在，但是阻止不了爱意的洪水猛兽，溃决成灾。

　　“我们以后都不要说再见了。”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他原本就是如此温柔的人呐。

　　日向一族趁机举兵攻城，惩治暴君，推举了新的首领，虽是反叛但也顺了民心，赢了声望。

　　接下来的日子，都会好的。

　　他大摇大摆地踏上那神殿，毫无惧意，只留一句，“九尾狐妖大闹人界，应受惩罚，愿以全部妖力，来世为人。”

　　人间炼狱，烈火焚身，脱胎换骨之痛，谁人敢妄言。

　　而鸣人是真的不怕，他怕的，是她不要他。

我渴望的，是与你一起堕入轮回的漩涡，凭借着我们坚信的缘，一生又一生，一世又一世，而不是守着那些曾经的、间隔的爱，一年又一年。

“喂，老狐狸，你在等谁呢？”顺着那微颤的声线探去，漩涡鸣人吃惊的“哈？”了一声，对方分明是个白胡子花花的老人，他十分不满意地撇撇嘴，"老头儿，你还好意思说我老呢，你才老。"说罢还不甘心地吐了吐舌头。

　　那老人虽拄着底端磨损严重的木质拐杖，但身子还是努力地挺直，不服输似的与年岁对抗，他那棕色的如同枯木的手缓缓捋了捋胡子，哈哈笑了几声“我可没说错，但我们不一样，倒是我满脸的褶子，时日将至。”

　“切，老头儿，那你多活几天，好陪我聊聊天。”

　　明了他的眼神示意，老人迈着小步，一寸一寸地靠近，直至依靠在他身侧的大石上，刚坐下时被石头的棱角硌了一下，他又艰难地挪了挪。

　　“狐狸，你在等谁呢？”还是同样的问题，但此刻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仿佛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想从他口中探得些情绪。老人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白眸幻化为一滩沼泽，让那双狐狸眼的视线不自觉地沉溺，鸣人好像能够透过他忆起那个人的容颜，心底她的模样竟开始有些模糊，他乱了阵脚刻意回避。

　　“啊，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失神片刻，低头去舔了舔那红褐色的毛发。

　　“万一她不会来了呢。”

　　狐狸停下动作，没再出声，他忽地抖了抖身子将裸露的狐狸特征隐藏，十九岁的少年模样谁看了都想道一声俊俏，鸣人主动提出要把他送回家。

　　在到他家时鸣人满是震惊和不解地望向老人，可老人还是笑笑未多言一句，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跟上。令他震惊狂喜地不是这府邸的宏大亦或是古香古色，而是那块高高挂在正门赫然写着“日向”的牌匾，纵然他再不识字，这两个字也早已入了骨髓。　

　　两人驻足于花园一侧的长廊，园中女子专注女红而未察觉来人，鸣人只看背影就已认定，他绝对不会认错的，可手伸出一半就怯懦收回，喉咙也强行抑制着没能发出声响，单凭那口型辨认，他大概唤的是女子的名字“雏田”。多日未见，思念成灾。

　　看他的反应老者似乎很是满意，“怎么样，留下吗？”语气中还有一种笃定。

　　“可是......”鸣人低下头去，额前的金黄色头发遮住含满深情的泪眼，“我没有什么身份，我是妖啊。”

　　他的回答并没有出乎老者的意料，“你不就在等这一天吗？你当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鸣人知道，当然知道，她不愿他做傻事，可他不会听，只能让他死心。他倔，她更倔。

　　他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年，“人和妖本就没有区别，只是看你愿意做人还是愿意作妖。”

　　“我知你是真心实意，所以我请求你带她走，去哪儿都好，安安定定过一辈子，我也就不留什么遗憾了。”

　　再度震惊的鸣人抬起头，耐人寻味地眯了眯眼，老者接着说，他也就接着听。

　　“我的夫人，也就是雏田的母亲，一生与我南征北战未有过一句怨言，可我没能护得好她，还让我们的孩子在外受苦，如今我亦不能再对不起她，若是护不住田儿，我又有何脸面去下面见她。”

　　鸣人没将那决心讲出来，只是与他对视，片刻后，老者欣慰地开口“我信你，上辈子就信了。”

　　男人之间的默契大抵如此，有些话，不必多言。

　　他转身离去。

　　那天他一拂手换掉她惹眼的嫁衣，换上他最爱看她穿的白裙，“呐，雏田，跟我回家吧。”

　　传说的神不一定是神，爱你的人才是。

　　后来他们一起回了小镇，井野开花店，她开药房，鸣人就给她打打下手。

　　“你很喜欢时不时地看我的眼睛。”雏田撑在柜台上双手拖着下巴，眼睛忽闪忽闪地看向他。

　　“是啊，每一世的你都拥有如此漂亮的眼睛。”灿若辰星，看向你，就能看到你眼里的我啊。

　　“前一世？”完完全全没抓到重点啊，“你......多大了。”

　　“九百岁而已。”

　　“你难道是特地来寻我的吗？”雏田明知故问。

　　“是啊，我等了好多好多年~”鸣人故意拉长了声调“早知道我死一次就能成为现在这样，那我......”

　　“为什么？”雏田打断，她问的是他为何心甘情愿，她知道答案，偏要问，她喜欢听他说那话。

　　“为你啊。”看向她期待的神色，老实作答，漩涡鸣人可是在镇子上出了名的宠老婆。

　　“我何德何能。”

　　鸣人看着雏田的眼睛明显更亮了，他揉着她的头发，看着他的全世界“不，是我。”

　　那日我与你同行却并未走到天涯尽头，如今携手，两两相望，平平度日，乐意至极。

　　今生且得共白首，来世吾愿再相逢。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