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夷陵很冷,傍晚的街道算不上多热闹,却也有行人两三,小贩吆喝,时不时还有狗吠传来。这时节,很多动物都冬眠了,但这犬类一年四季何曾休息过?
“叔叔,我……”
“哪里来的小叫花子?去去去!别妨碍我做生意!”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双手合十,走到卖包子的摊位前,哀求着想要一个包子,可还未等他说完,那摊主就急急忙忙地挥袖赶人。
“啊!”小男孩弱不禁风,竟是被他掀翻在地。
摊主惊了惊,佯装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地上虚弱蠕动的小人儿,略带慌张道:“你……你做什么,碰瓷吗!”
“大叔,我不是。我,我,我两天没吃东西了,您发发善心,可怜可怜我,给我个包子吃吧!”
摊主面色登时扭曲起来,吼骂道:“滚!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小小年纪不学好……”
小男孩眨眨眼睛,努力平复眼眶的酸涩,艰难地站起身道:“大叔,您,打我骂我,但,能不能,别说我爹和娘……”他的声音愈来愈小,到最后细若蚊声。
他垂着脑袋挪走了。
旁边一位买饼的老爷爷看不过去,包了个热乎乎的大饼递给他,怜惜道:“孩子,吃吧!”
小男孩脸上重新扬起笑容,声音软糯:“谢谢爷爷!”
北风呼呼地吹着,他打了个哆嗦,把大饼揣进怀里,扶着墙拐进一条巷子。风总算是小了点儿。
他蹲在角落里,抱紧双臂,牙齿打颤,想着再撑一会儿,留到晚上吃,明天就能少饿一点了。
黑夜悄无声息地降临,他拿出一直用身体捂着的凉了的饼,满心欢喜,咬上一口。还没完全嚼碎……“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他身体一僵,转过身去,正对上一双绿莹莹的眼睛。视线微斜,四周几双如出一辙的绿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他,黑夜里萦绕着凶狠的“呜呜”声……
第二天清晨,一抹阳光透过层层阻碍,照在了小男孩的身上。
他面色发青,本就破漏的衣衫只能堪堪挂在身上,露出的苍白皮肤上尽是干涸的血迹。他的手里,死死攥着一点冰凉冷硬的饼块,身边是已经撕碎了的纸屑,勉强能看出来是个油纸包。
爹,娘,你们不是说要来接我的吗……爹爹,娘亲,你们在哪啊……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明明是白天却伸手不见五指、黑气翻腾的地方,没有一丝阳光。爹身上弥漫着铁锈味,原本明紫色的短袍,变成了深紫色,有点黑,有点红,护在他和娘亲的前面。
娘的眼睛很红,身上更红,难闻的铁锈味,不是他所熟悉的香味。娘紧紧抱着他,亲着他的额头,有烫烫的东西滴落在他的脸颊上,他伸出舌头舔了嘴边的一颗,咸咸的——真是的,娘亲那么大一个人了,总教训他不准哭鼻子,自己却先哭了。
但他当时没想那么多,心里就很不好受,死死抓住娘的衣裳,惊恐地唤着:“娘!爹!娘,娘……”
娘笑了,对他说:“无羡,你答应爹娘一件事,爹娘就和你玩个游戏好不好?”
他点点头。娘的声音有点难听,很哑,吸吸鼻子继续说:“一会儿娘把你送出去,你到原来的客栈找掌柜的要盘缠,就说是娘和爹寄在那儿叫你来取的,你拿了盘缠就走,去哪儿都行。娘和爹会去接你的,我们玩躲猫猫,你要是抓到了,就给无羡买糖葫芦好不好?”
娘的语言有些混乱,但他还是听懂了。“娘,我们不先出去吗?”“好羡羡,爹娘要去帮里面的叔叔,小男子汉自己出去,做不做得到?”娘用力把他往外一抛,自己和爹又进去了那个黑漆漆的地方。
他去找原来客栈掌柜的,可那掌柜的不肯认他,不给他盘缠,反倒教训了他一通,他身上的衣服就摔破了。
一年了,爹和娘还是没来接他。
又是一个冬天啊。
还好,这个小巷子里还有阳光,不像那个黑乎乎的地方,特别冷,还很吓人。
可是,没一会儿,他就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阳光被挡住了。
“叮叮咚……叮叮咚……”
他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雪白的小靴子,与这污秽的环境显得颇为格格不入。
他微微抬头,一怔。
白衣清逸的小公子逆光而立,阳光为他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毯子,清冷的白衣硬生生增添了两分温暖。白嫩的脸上如精雕玉琢一般,仿若从古画卷里走出来的小小仙君。
他正垂眸看着他,不知为何,小男孩竟觉得那两分阳光被遮的恼怒平白消失了,心下安宁。
那是一双琉璃色眸子,清澈浅淡,正专注地望着他。
很好看、很温柔、很认真的一双眼睛,他想。
小公子眉尖微动,蹙眉看着他,他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脏兮兮的模样,缩了缩脑袋,又低下头去。
一只拨浪鼓倏然出现在他面前。
“给。”
很好听很好听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又犹自不肯定道:“给……给我吗?”
小公子颔首。
他露了一个大大笑容,如一缕阳光直入心扉:“谢谢!”
接过拨浪鼓的一刻,轻柔温暖的感觉传来,似水,似泉,似阳,似云,直直地从手上流到心底。
他很小心地摇了一下拨浪鼓,如天籁之音的“叮叮咚”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悦耳清脆。
不过片刻,一只白皙粉嫩的小手伸到他的面前。
心跳猛地加速,一下一下、铿锵有力地撞击着他的胸膛。
他猛地抬起头,澄澈的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见他迟迟不接,小公子刚刚平稳的眉尖又有了微动的迹象。他这才回过神,松掉手中的饼块,无意识地抿着唇,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
看似脆不堪折的小小手腕力量却惊人,猛一使劲,竟是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小男孩站起来还有些晕乎乎的,迷迷糊糊道:“你力气怎么这么大啊?”
见小公子不答,他这才想起两人不过初识,情绪低落下来,小声道:“对……对不起。”
小公子唇角微动,似是要说什么,身旁走来一大一小两人——一位青年叔叔,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一位比面前这位小公子稍高一些、年纪稍长的蓝衣少年。
青年叔叔声音很好听,道:“忘机,怎么了?”
原来小公子叫忘机啊。
那位叔叔的目光移到他的身上,似乎惊讶了一瞬,俯下身来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多大了?”
小男孩略略拘谨道:“我叫魏婴。”又犹豫一下,放在身边的另一只手捻捻衣角,声音细若蚊丝:“小公子,你叫什么?”
小公子不答,似乎有些纠结。
叔叔笑道:“忘机,不可失礼。”
旁边那位跟小公子长的有八九分相像的少年道:“忘机,魏公子介绍的是什么,你便也介绍什么即可。”
小公子这才道:“蓝湛,蓝忘机。”
他犹豫了一下,道:“你……不必害怕。”
小男孩心中一暖,只觉得这声音比那叔叔的还好听许多,声音大了些,郑重介绍了一番:“魏婴,魏无羡。”
小公子微微撇过头去。
魏无羡心中立时紧张起来。
“孩子,不要怕,忘机很喜欢你。”那位叔叔道,“你父母可是魏长泽与藏色散人?”
魏无羡听到小公子并不厌烦自己不禁一喜,又惊讶道:“叔叔,您认识我爹娘?”
叔叔缓缓点头:“我与你父母有同窗之谊,是故友。”
叔叔又道:“孩子,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家吗?”
小魏无羡脸上茫然,回家?
“叔叔,我没有家了。”我爹娘不要我了。
叔叔似乎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眸底划过一丝不忍,温声道:“无羡的父母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他们一直在祝福你,牵挂你。”
“叔叔是说,无羡愿意去我们家生活吗?”
鬼使神差地,魏无羡大着胆子扬了扬和小公子牵着的手:“也是他的家吗?”
“是。以后,无羡可以和我们一起生活。”
“有东西吃吗?有新衣服穿吗?”
“当然。”
“好。”
“叮叮咚……叮叮咚……”
小巷深处,拨浪鼓的声音传来,入了多少人的耳,又暖了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