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几个月前忽然多出了一位小公子，青蘅君对外宣称是已逝故友之子，外出游历时偶然碰到的，其余一概不谈。

青蘅君是蓝氏宗主，在百家中威望极高，不敢有人当面反驳。也有人旁敲侧击地打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蓝氏子弟门生嘴巴都很严，不管知不知道具体情况都绝不泄露。

“兄长，那孩子？”

青蘅君吩咐身旁的弟子道：“去请魏公子过来。”

弟子领命而去，片刻变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唇红齿白，素衣若雪的小公子。

“见过青蘅叔叔，蓝先生。”

蓝启仁定睛一看，大惊道：“兄长！这……”

青蘅君点头道：“如你所想。”

蓝启仁道：“兄长怎会遇到他？”

“我也不瞒你，这孩子流落街头，起初是忘机先注意到的，也是忘机拉他起来的。我见忘机神色不同寻常，便前去查看，未曾想竟是长泽兄和藏色散人的遗孤。”

“藏色散人之子？”

“正是。启仁，我想为长泽兄夫妇二人立衣冠冢。”青蘅君把目光转向魏无羡，“无羡，你……”

魏无羡头低得很低，小声道：“青蘅叔叔，我知道的，我爹娘他们……不会回来了……”

青蘅君叹息一声，蓝启仁也静默无语，半晌才道：“斯人已逝，孩子，节哀顺变。把云深不知处当成家吧，你，还有……我们。就在祠堂，为你父母立灵位，可好？”

魏无羡鼻尖酸涩，行礼道：“谢谢蓝先生，谢谢青蘅君。”

青蘅君抿了一口茶，挥手叫魏无羡下去，这才道：“江宗主寻找长泽兄和藏色散人的遗孤百家皆知，虽说长泽兄夫妇二人早已脱离云梦江氏，但那到底是长泽兄长大的地方，想必也有几分留恋。我本欲送他前往云梦江氏，但观他与忘机似有机缘，这才私下决定带他回云深不知处。启仁，你不会怪我不与你商议就私自决定吧？”

蓝启仁摇头道：“兄长所做之事必有兄长自己的道理，又是蓝氏宗主，我身为兄弟，理当辅佐兄长，何来的怪？”

隔了片刻，蓝启仁忍不住道：“兄长，没有找到他二人的……遗骨吗？”

“我去了乱葬岗，只寻到这些。”青蘅君神色哀伤。

他拿出的，是两把剑，一片布料。

剑鞘上，染着暗红发黑的裂痕，纵横交错在原本光滑的剑鞘表面，似乎要把剑鞘连同其中的长剑一同分裂，触目惊心。而那布料，已然染血。

蓝启仁认得那布料，那是藏色散人生前最爱穿的衣袍角边，魏长泽当年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赠予藏色散人的生辰礼物。

他轻轻抚上两把剑，声音微不可查地发颤：“……藏色……长泽兄……”

兄弟二人静默无言。

青蘅君垂下眼帘，话题一转：“启仁，我此番外出游历，已多日未曾专心修炼，我欲闭关，族里的事就烦请你操劳了。”

蓝启仁长叹一声，敛下心中的痛惜，站起身来行礼道：“兄长闭关，启仁必定代替兄长打理族务。”

青蘅君不是没有提出过把宗主之位禅让于蓝启仁，却遭到了以蓝启仁为首的蓝氏一众长老的强烈反对，至此不曾再提。

因魏无羡年龄太小，长辈们就让他自行选择是独立院落还是随别人生活。

于是，魏无羡就了做个令所有人吃惊的决定——他要住静室！

这一下可把众人惊呆了，静室，那是蓝忘机自小生活的地方。蓝忘机有独立意识后就搬出松风水月，进了静室，自己打理，甚至不喜旁人进入的地方，连弟子门生都不许进入，这便造就了蓝忘机小小年纪自主能力就很强的结果。

魏无羡可不知道这些，他选择随别人一同生活，而这个人还是蓝忘机的原因很简单。

他太害怕孤独了，一年多的流浪生活让他无比珍惜这难得的家。在市井里摸爬滚打了这么长时间，有些事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他知道爹娘不会来接他了，他知道爹娘并不是真的不想要他了，但他也实实在在地知道，不管怎样，爹娘终究是抛弃了他。一个人成长真的很辛苦，很难受，如果有一个人陪伴，那个人还是蓝湛，那再好不过了。

当蓝忘机把手伸到他面前时，他却犹豫了，他怕自己这个满身脏污的人，不配与面前洁白无瑕的小公子一起走。但既然他最后搭上了蓝忘机的手，他就不想放开了。

他害怕蓝忘机会像爹娘那样抛弃他，他好不容易再次全身心地信任一个人——在不明情况下，没有任何引诱，只一个拨浪鼓、一只白嫩的小手就能把他牵走——他不想失望了，不想被抛弃了。

他贪恋蓝忘机的温暖。“贪恋”是他并不知道的，至于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估计现在的魏无羡也很难说清。

蓝忘机起先极不情愿魏无羡搬进来，但魏无羡惯会耍赖，仗着此时的小蓝二公子容易心软，撒泼打野，“无所不用其极”。

蓝忘机不肯理他，到最后还是他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蓝二哥哥”，我们可怜的蓝二公子就这样身体一僵，终究被这声软糯糯、萌哒哒的“蓝二哥哥”打败，默许了。

起初几天他睡得很不安稳，常常半夜惊醒，茫然呆坐半个时辰，后来是蓝忘机过来陪他同榻大半个月，用拨浪鼓哄他睡觉才渐渐好转。

自此，魏无羡就住进了静室，在云深不知处落了户。

蓝启仁忙着给他启蒙，恰好蓝忘机也在启蒙期间，蓝启仁便叫蓝忘机多多看管魏无羡。不过蓝忘机觉得不太想那样做，至于为何他也不知，只是一种直觉罢了，是以除了必要的修习之日以外，休沐日蓝忘机多数都不管魏无羡。

这日正值休沐，蓝忘机去了藏书阁，魏无羡因蓝忘机的督促也早早完成了课业，此时无所事事，颇为无聊，便出门溜达。

云深不知处很大，魏无羡才来几个月，五岁的孩子鞋子都难，更不要提记什么路了，于是很好的，我们的魏无羡小公子迷路了。

魏无羡正不知所措时，突然间嗅到一阵花香，觉得有两分熟悉，仔细想想，恍然大悟。蓝忘机每个月都有一天早出不归，第二日听学时才能再看到他。蓝忘机虽小，身上却已有很淡很淡的檀香，不凑近点、不仔细闻是察觉不到的，可他每次在第二天看见蓝忘机时，总能闻到一股香味，很像花香，与这时他闻到的香味极其相似。

他循着香味走去，竟是来到一个院落外，院子外面也围着篱笆种了一圈蓝紫色的花。

魏无羡在书上见过这花，好像是叫什么龙胆花，但他看到这花的第一反应，竟是浪费。

魏无羡啧啧嘴，浪费啊！龙胆花一般在秋冬季节开花，现如今已经春季了，这些花却开得如此茂盛，竟然是用灵力温养着的！

看着一束束龙胆花茎部流通着的纯净灵力，魏无羡表示自己很羡慕。

他最近才开始修行，刚刚踏入修真的门槛，而这花下面流动的灵力，少说也是金丹中后期了。再想想自己，差了不是一个档次的。

可想到蓝忘机，心里瞬间就平衡了不少，之前蓝忘机年纪小，注重课业，也是最近才开始修行的，他们二人才刚刚引气入体不久，蓝忘机只比他早了几个月。

魏无羡走近一些，想试试能不能吸收灵力，然后退了两步，终归觉得这花对这灵力的主人来说一定很重要，万一他把灵力吸走了，花儿枯萎了，那花的主人该有多伤心呀。

根本忘记了他才只会引气入体罢了。

魏无羡撇撇嘴，仰头。云深不知处十分清幽，但透过树叶的缝隙即可看出时间，现在太阳已经升到头顶，差不多正午了。他摸了摸有些空的肚子，寻思着赶紧找路，好去用饭，不然蓝忘机找不到他肯定会着急的。

这么一想，就要往别处走去，那院子里却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是谁在外面？”

魏无羡身形一顿，打扰到人家了。

那女子又出声道：“是涣儿吗？”

涣儿？涣儿是谁？

院子里的女子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复，又不太肯定地道：“湛儿？”

湛儿？好生熟悉……蓝湛！

魏无羡仿佛发现了什么稀奇事，好看的眉眼瞬间弯起来。原来蓝湛还有小名啊！

龙胆小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