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二）

魏无羡已经入了蓝氏族谱，是记在青蘅君名下的亲传弟子，他就是在藏书阁里睡觉都可以。

但他这个人最怕安静，最喜热闹，家规还没抄几页，就又坐不住了。

左扭扭右歪歪，蒲团上就像长了钉一样，魏无羡就是坐不正。

即使这样，也没能引起蓝忘机的注意。

蓝忘机在他不远处倚窗看书，说是倚窗，实际不过是背贴着窗，身姿分外挺拔。

六岁的小公子粉雕玉琢，五官精致，比瓷娃娃还要好看，素衣若雪，眉眼清淡，雅正端方，不染尘埃。

魏无羡望去，心中一动，原本烦躁的心竟是莫名安静下来。

他咽了咽口水，心中暗道活见鬼了。

他心中逐渐升起一股想把这画面画下来的冲动，可他才刚绘画入门，画技不堪入目，若是画丑了，玷污到了这谪仙般的人儿可怎么办。

可他实在不想继续抄下去，笑嘻嘻开口道：“蓝湛？”

蓝忘机不应。

魏无羡又道：“忘机哥哥？蓝哥哥？机哥哥？湛哥哥？”

蓝忘机还是不应，只微微攥紧了书本。

魏无羡提高音量：“蓝二公子？蓝二哥哥？蓝湛！”

他最后一声“蓝湛”喊得极为清脆，不复之前的软糯。

蓝忘机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他。

魏无羡双手举起，无辜道：“你老不回我，我才又叫你名字的。你要不甘心，把我名字叫回来便是。”

毫无心虚之感，压根儿忘记了之前一口一个“蓝湛”的人是谁。

蓝忘机又低下头去看书了，魏无羡道：“唉唉，蓝湛，理理我呗！”

蓝忘机呼吸平稳，不为所动。

魏无羡泄气，胳膊肘撑在书案上，一手托着腮帮，锲而不舍道：“蓝二公子，赏个脸看看我也好吧。”

蓝忘机大概是被他烦到了，从窗边走开，魏无羡立时一阵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窃喜，就见蓝忘机找了块青席，放到他书案旁，端坐在他旁边又读起书来。

魏无羡：“……”

蓝忘机抬眸看他一眼，履行自己的职责道：“抄。”

魏无羡：“……”

他表示自己有被气到，却还是道：“不嘛，我不想抄了。抄那么多，手都麻了。”

他伸手想碰碰身旁的蓝忘机，忽而记起蓝曦臣曾说他不喜与人触碰，讪讪收回手，恳求道：“蓝湛，好蓝湛，陪我说会儿话吧，我快无聊死了。”

蓝忘机或许也怜惜他才不满六岁就要抄完三千多条家规，很吃不消，竟是合上书本，好整以暇地道：“可。”

说完就没了下文。

魏无羡忍不住道：“没了？”

蓝忘机疑惑望他。

魏无羡道：“唉，蓝湛你怎么如此无趣？”

又把这点不满抛之脑后，兴奋道：“我们聊点什么？”

蓝忘机略微思索下道：“你为何起床总晚于卯时？”

魏无羡：“……”

他无奈扶额：“你好无趣，怎么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但你第一次同意和我聊天，我就卖你个面子啦蓝二公子。”

可当他要回答时，却又顿住，仔细思索了半晌，发现自己竟然也不知其原因，严肃道：“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这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很好的问题。”

蓝忘机一直认真等着他回答，闻言也陷入了思考。

魏无羡努力憋着笑，佯装正经道：“嗯，蓝二公子，你给我出了个难题。我得好好想想才是。”

过了一会儿，他才不太确定道：“或许是因为我睡得太晚？”

蓝忘机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同我们一起亥时入睡，巳时方起。”

他的语言尚带两分稚气，脸上是与这个年纪毫不相符的稳重严肃。

魏无羡：“……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怎么说，难不成他还要告诉蓝忘机他半夜三更不睡觉，爬起来去做那偷鸡摸枣，哦不，偷蛋摸鱼的混事儿？蓝忘机不好好教育他一番才怪了。

魏无羡耍赖道：“啊啊啊，蓝湛，你问得这个问题好深奥，我回答不上来。不愧是蓝二公子，小小年纪简简单单一道题就把我难住，未来可期前途无限啊！”

蓝忘机：“……”

他居高临下看着趴在桌案上撒泼的人，面无表情，却令魏无羡读出了“我就静静看你玩”的意思。

魏无羡撇撇嘴，坐直身体道：“好啦好啦，我抄我抄就是了。真是的，你就比我大几个月，干嘛那么老成啊。”

活得那么累不说，还显得他那么幼稚。

蓝忘机沉默，终究没把卡在喉咙里的那句“不可坐姿不端”说出来。

他看起书来，魏无羡果真如他所说一般，规规矩矩抄起家规。

可魏无羡哪是那么安分的人，抄了几十条后就又坐不住了。摸了摸有些抗议的肚子，扶上蓝忘机的胳膊，嘟嘴不满道：“蓝湛，别看书了嘛，我饿了，你帮我去弄些吃的来好不好？”

蓝忘机微微一僵，目光落在他扶在自己胳膊的手上，动了动唇，却终究没说什么，放下书出去了。

魏无羡等他走了，才偷偷扬起嘴角，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像只偷了腥的猫儿。

蓝湛哪有青蘅夫人他们说的那么不近人情，还是很容易心软的嘛。

不喜旁人触碰，可蓝湛不也没挥开他的手不是吗。不与人亲近、沉默寡言，他刚才还和蓝湛聊天了嘞，虽说有些无趣，但能在无趣中逗得他想笑的也就只有一个蓝忘机了。

魏无羡的目光柔和下来，抿着嘴角，拿起毛笔，认认真真开始抄家规。

他住哪儿都无所谓，但蓝湛不行，藏书阁只有供人休息的软榻，太小了，还没有静室的檀香。魏无羡实在不想蓝忘机长久住这儿，能少一天就少一天。

粉雕玉琢的小小少年一袭白衣，跪坐在书案边，眉眼专注，执笔书写，眼睑低垂，唇角微抿，饶是如此，眼角眉梢透着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洋洋洒洒的阳光从窗外蹿进，悄悄爬上小公子的脊背，暖意不可抑制地散发出来。

蓝忘机推开藏书阁的门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微微一怔，心脏蓦地猛撞了一下胸膛。

魏无羡听到声响，知道是蓝忘机回来，眼中染上暖意，搁下笔，笑容灿烂，起身道：“蓝湛，你回来啦！”

蓝忘机轻轻颔首。

魏无羡见他提着食盒，眯着眼睛笑：“带什么好吃的来了？哼哼，此路是我开，交出来，饶你一命。”

他一副土匪做派，蓝忘机竟是真的将那食盒递给了他。

魏无羡错愕接过，无奈笑道：“蓝湛……”

唉，蓝湛这个人呀，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