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几乎是狂奔着回到客栈的，恰好青蘅君几人正从雅间出来，魏无羡看到青蘅君，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心下稍定，喘了几口气。

只听那崔家主不甘道：“既如此，我崔家必定全力辅佐叶家主，守护好晋陵。”

那李家主声音中也有不甘，可比崔家主少多了：“我李家亦是如此。”

叶宗主连连抱拳：“不敢当不敢当，都是青蘅君看重，日后还要多多仰仗崔兄和李兄了。”

送走几人，青蘅君注意到大堂中干站着的魏无羡，道：“无羡，回来了？”

魏无羡点头。

“怎么了？”

魏无羡噔噔几步跑上楼，把发生的事儿简要和青蘅君说了。

青蘅君向他投来一个赞赏的眼神：“做得好。”

魏无羡欲言又止，终归还是说出了这几日一直烦恼的心事：“青蘅叔叔，我……”

青蘅君担忧道：“怎么了？伤口很疼吗？哪里不舒服？”

魏无羡咬咬牙，道：“青蘅叔叔，我近来心里不大好受，总觉得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青蘅君一愣，蹙眉道：“不瞒你说，我亦有这种感觉。”

魏无羡心里更急了，抓着青蘅君衣袖道：“青蘅叔叔，我们回家吧！”

青蘅君抬头望了望天色，已是临近申时、日光偏西了，亦是着急，忧心忡忡道：“可这时才上路，怕是难在宵禁前赶到。”

魏无羡不管那么多，死死拽住青蘅君袖子，眼眶通红道：“回去吧，青蘅叔叔，我真的……”

青蘅君心中也着急，可他稳了稳心神，镇定道：“无羡，你还未用午膳……”

“我已经可以辟谷了！”魏无羡打断道。

青蘅君犹豫地看了看他。

魏无羡近乎是恳求道：“青蘅叔叔，走吧，走吧，我们回家吧。”

他心里真的很慌，原先那种不安的烦躁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猛烈的慌乱。

青蘅君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当机立断道：“走！”

他急忙打点行囊，匆匆退了房，让店家打包了一些糕点，留魏无羡路上吃，带上魏无羡飞速御剑而起，朝云深不知处飞去。

魏无羡站在青蘅君身后，风刮得他双颊生疼，可他一心寄托在远方的“家”，平时小伤小痛都要喊上半天的人这时却连疼都顾不上了。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狠狠往嘴里塞了几块糕点，又干又呛，逼得他眼泪汪汪。

魏无羡口中又干又涩，心里的酸涩不安几乎要把他淹没。他此时只恨自己平时怎么不刻苦修炼，关键时刻还要拖青蘅君的后腿。

他恨不得立马生出一双翅膀来，飞到云深不知处，去看看蓝湛他们是否安好……

今天的云深不知处格外安静，清晨又开始下雪，并且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辰时刚过，雪落满一地，银装素裹的世界如姑苏蓝氏一般淡雅端方。可龙胆小筑中本应在这个季节怒放的龙胆花飘落一片，北风呼啸，如泣如诉，无故多了几分萧索。

正午时分非但没有出来太阳，雪更是越下越大，风也愈发刺骨冰寒。

一个小小的人影跪在风雪之中，纹丝不动。他的头发上、眉梢上、睫毛上都染着冰霜，雪白雅袍几乎与周围白茫茫的世界相融合……

蓝启仁走过来，长叹一声：“忘机，她不在了，你这是何苦呢？”

蓝忘机不答，他依然面无表情，天生雪白的脸上却苍白不已，嘴唇已干涩，隐隐透着青肿，半垂着的眼帘下是黯然与执着。

蓝曦臣在一旁看得心疼，嘴角紧抿，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哀伤。

忘机还小，不懂不“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可他已经八九岁了，再过一两年就要着手处理家务，又怎会不知长辈们口中的“不在了”？

今日休沐，又是十五，很少有这么好的日子。

忘机早上邀他一起去看母亲，稚气未脱的面容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可他看得出来，忘机很高兴。

他也只是个半大不大的少年，本就沉浸在母亲离去的悲痛中，对于这个唯一的弟弟视若珍宝，不忍拂了他的兴致，遂答应了。

可那扇小门却再也没有开过。

忘机在风雪中跪了多久，他就在回廊上站了多久。

他心疼弟弟，也劝过弟弟。可他知道弟弟的执着，也只能沉默。

午膳时间早已到了，蓝启仁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叹气道：“曦臣，走罢！”

蓝曦臣不动。

蓝启仁可以念蓝忘机年幼丧母，但不会因此而宽容蓝曦臣，眉头一皱：“曦臣？”

蓝曦臣依旧不动。

蓝启仁皱紧眉头，厉声道：“曦臣，去膳堂！”

蓝曦臣掩在袖底下的手攥紧成拳，片刻松开，躲过叔父严厉的眼神，恭恭敬敬行礼道：“是。”

路过蓝忘机时他顿了顿，只叹一声，并未多言。

忘机可以光明正大地跪着等母亲，他却只能在角落里干站着；忘机可以不去用膳，他却必须出现在膳堂。

他比忘机年长，责任更重。

忘机可以任性，他，不能。

青蘅君带着魏无羡一路飞过来，赶紧赶慢总算是踩着宵禁的点儿入了云深不知处。

魏无羡一路飞奔回静室，主卧、侧卧、书房，都没有那道白色的身影。

恐慌在这一刻达到极点，魏无羡见不到蓝忘机几乎炸了，青蘅君也急急忙忙跟着他，两人早把家规丢到不知何处去了。

若放在平常，魏无羡铁定要拿此来打趣青蘅君一番，可这时候他心乱如麻，自己都快要疯了，一心只想看见蓝忘机。

巨大的恐慌笼罩着他，魏无羡感觉自己的心都在颤。

青蘅君尚有一分理智存在，缓了口气道：“无羡，别急，去……龙胆小筑！”

对！龙胆小筑！

魏无羡顾不上青蘅君，飞一般跑出了静室，直奔龙胆小筑。

路上遇到了蓝启仁，蓝启仁见他慌慌张张疾行怒不可遏，就要说教他。魏无羡却是连行礼都不行，只在黑夜里的云深不知处横冲直撞。

蓝启仁勃然大怒，还没说什么魏无羡就跑得不见了踪影，迎面又撞来青蘅君。

他这才想起魏无羡是随着青蘅君一同出去的，魏无羡回来了，青蘅君也一定回来了。

青蘅君匆匆的脚步一顿，气息不稳道：“启仁，家中有什么大事吗？”

天早已黑了，蓝启仁打着灯笼，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面前仪态尽失的兄长。

张了张嘴，最后选择沉默。

青蘅君急了，顾不上与他说什么，竟是直接御剑飞往龙胆小筑。

蓝启仁在黑暗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闭了闭眼。

魏无羡跑得飞快，比青蘅君更先一步到达龙胆小筑。

周围真的很黑，无边无际的黑暗化为恐惧萦绕在他心头。

龙胆小筑的院子里，屋檐下昏暗的灯光为他引航。

魏无羡就着若隐若现的灯光，一眼就望见了跪在雪地里的人影。

他身上落满了雪，与周围黑暗又白茫茫的世界几乎融为一体……

幼时（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