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刚过,就有人来到客栈拜访青蘅君。
青蘅君好像并不意外,倒是叫魏无羡在心里鄙夷了一把这人的无耻,昨日青蘅君只字未提自己的借住之处,他是怎么找来的?
小人!
不过一会儿,又有一位家主来了,魏无羡在一旁呆得不自在,随意寻了个由头出去了。
青蘅君看出他的压抑,只让他注意安全。
魏无羡坐在大堂里喝了两盏茶,吃了些糕点,忽然想起昨日路过的街上有卖糖葫芦的,摸了摸荷包,撇撇嘴。
这个月这才刚刚过半,他的份例已经见底了,多是给了下山办事或夜猎的师兄们,托他们给他带些好吃的来。
可魏无羡太想吃糖葫芦了,舔舔嘴唇,手上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腰封,眯起眼睛。
他险些忘了,自己腰封里还藏着一锭分量不轻的银子呢!
蓝家底蕴深厚,月例不少,可每回都不够魏无羡用的。魏无羡就时常找蓝忘机“借”钱。
别看蓝忘机小小年纪,私库可不算小,少说也得有好几十两银子了,魏无羡曾为此郁闷过一段时间。蓝氏是真的把他当嫡系子弟对待,吃穿用度跟蓝忘机比起来都不差分毫,他并不怀疑蓝氏多给了蓝忘机份例,只是颇为疑惑蓝忘机哪来那么多钱。
后来他才明白,蓝忘机既不贪玩也不贪嘴,蓝氏藏书阁又集天下之名著典籍,很多孤本都存于其中。蓝忘机花钱的地方实在少之又少,六年多的份例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
再加上蓝忘机修习用功,少数时候也会得到嘉赏,古玩、字画、符箓、功法皆有之,蓝氏奖赏弟子的次数不多,可那些东西随便拿出来一件都价值不菲。
这锭银子就是他出来时从蓝忘机的荷包里顺的,本来并没有打算用——他自己也带了全部家当,谁知道这才两天就花了个精光。
他“借”钱蓝忘机也从不生气,要多少给多少,他自己拿只要跟蓝忘机说一声,就是不说,蓝忘机亦不责怪他。
一串糖葫芦可用不着这么大一锭银子,魏无羡正琢磨着该找多少钱合适,一只脚踏过客栈的门槛儿,就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定睛一看,哟!这不那三位家主没来的那位嘛。
魏无羡收回脚,他人小个儿不高,那位家主和他身旁的那个小厮都没发现他。
“你确定崔家主和李家主都进了这件客栈?”
那位家主发问。魏无羡挑了挑眉。
那小厮连忙点头,肯定道:“小的亲眼看着他们进去的。”
那家主脸上浮现疑惑之色:“他们进这里做什么?”
魏无羡又挑挑眉,哦?看来这人比起另外两位还不算坏,至少他没有派人跟踪他和青蘅叔叔。
昨天青蘅叔叔向人打听晋陵近况,他也略知一二,其余两位家主都为了晋陵驻守宗主之位大打出手,丝毫不管百姓死活,只有这位家主还算个合格的家主,平时遇到百姓求助都毫不吝啬地出手。这个家族的少主他知道,在姑苏求学过,一颗正义之心比其父更甚。
魏无羡有心帮他一把,现出身形,大摇大摆地走出客栈。
他一身白衣甚为惹眼,生得又精雕玉琢十分俊俏,那家主和小厮即刻注意到了他。
那家主惊讶道:“魏小公子?”
魏无羡装作才发现他的样子,也很惊讶,上前行礼道:“晚辈见过叶家主。”
叶家主连忙道:“不敢当,魏小公子多礼了。”
他试探着问:“魏小公子,是在这间客栈借住?”
魏无羡点头。
叶家主终于弄清了另外两位家主来这儿的目的,问道:“青蘅君可在此处?”
魏无羡道:“在雅间里。”
叶家主道:“还请魏小公子告知哪间。”
魏无羡引他进了客栈,站在大堂中央指着二楼一个雅间道:“那间便是。”
叶家主大喜,作揖道:“多谢魏小公子。”
魏无羡连忙侧身躲过这一礼,还礼道:“晚辈应该做的。”
叶家主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带着小厮上楼去了。
魏无羡跑出客栈,皱着眉头,不知为何心里颇为烦躁,或者说不安更贴切一些。
他找到了卖糖葫芦的老爷爷,那老爷爷见他可爱讨喜,举止有礼,没收他的钱。可魏无羡坚持给了钱。
“小公子,这银子太大,我找不开啊。”老爷爷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把银子塞到他手里,低声道,“快收好,找你家大人去。这糖葫芦就当爷爷送你的,别叫人看见了银子。”
魏无羡收好银子,摸了摸瘪下去的荷包,惊喜地发现里面还有一枚铜板,连忙道:“爷爷,我这儿除了那锭银子外就只有这枚铜钱了,您看够不够?”
老爷爷无奈,只得接过来,哄道:“够了够了!快去找你家大人,千万保管好。”
魏无羡朝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响亮地道:“谢谢爷爷!”
魏无羡咬着糖葫芦,返回时故意绕路走到一个偏僻的小巷。
果然,身后传来一道恶狠狠的声音:“小娃娃!逮着你了!”
魏无羡毫不意外地转身,拿着还有两颗糖葫芦的竹签子,佯装害怕道:“你们……”
他对面是两三个拎着木棍的壮汉,领头的却是一个文文弱弱的瘦脸男。瘦脸男瞪大眼睛,躲在稻草堆后面,手指指着他,尖声叫道:“老大,就是他!”
魏无羡眉宇轻蹙,瘦脸男的声音过于刺耳,他听惯了蓝湛好听的嗓音,对于这人的声音,实在不敢恭维。
也是,这人怎么能跟蓝湛比呢?
被称作老大的壮汉肆无忌惮地扫视着他,面容凶狠,粗声粗气道:“小娃娃!识相的就把你钱袋交出来!”
魏无羡眸光一冷,从怀中掏出钱袋,把它里外翻了个个儿,无辜道:“几位老伯,什么都没有。”
确确实实什么都没有,那壮汉撇头看向瘦脸男。瘦脸男跳起来,刺耳的声音让魏无羡想捂住耳朵:“不可能,我亲眼看到你攥着那块大银子的!”
“老大,这小子也忒不识趣了点,方才还喊我们老伯!”
一个眉毛上带着刀疤的男人道。
这群壮汉生得粗壮,实际上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平日里不学无术,仗着人多势众力气大,惯会欺负人。少有人挑衅他们,魏无羡这一声老伯,可真真是激怒了他们。
“找死!”壮汉头子大怒,抡着手上的木棍就要扑过来。
“等等!”
魏无羡垂下眼帘,摸了摸鼻子,从腰间握出一个东西来。
“你们讲的,是这个东西吧?”他掂了掂手上雪亮到惊人的物什。
壮汉一下子刹车,目光都被他手上白花花的银锭给吸引了去,脸上露出贪婪之色。
魏无羡心中唾弃,面上却不动声色:“想要?”
“识相的就赶紧交出来!”瘦脸男的贪婪言溢于表。
魏无羡笑道:“你们可想好了,我是有名的仙门世家里的公子,你们要是打劫我,保不准我还要回来报复你们的。”
那几人一时也有些犹豫。瘦脸男目光凶狠起来,像是一匹蠢蠢欲动的饿狼,浑身都散发着杀气,贪婪地盯着他的猎物:“杀了你,不就没人知道了!”
另外几人立时也做出一副将扑上来的样子。
魏无羡摇摇头,孺子不可教也,他已经给过这几人机会了。
那几人抡着手中的木棍就要扑上来,却只见魏无羡身影一晃,定睛一看,哪里还有那小子的身影?竟是瞬移到了他们身后,衣袂翻动之间,两个壮汉定在原地。
魏无羡点了他们的穴位,叫他们动弹不得,却忘记了还有躲在稻草堆后面的瘦脸男。
那瘦脸男也抡着一根木棍,见状咬了咬牙,瞧他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奋力将手中的木棍劈了出去。
魏无羡此时才刚点完另一个人的穴位,一时不察,拿着糖葫芦的右手被打中,白皙的右臂上瞬间多了一道刺眼的红痕,痛得他手一松,糖葫芦就从他手中摔到地上。
魏无羡顾不得手上的疼痛,眼睁睁地看着那串糖葫芦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连着他的心也一起碎了。
他的眼眶逐渐红起来,左手攥起木棍用力往瘦脸男逃跑的方向狠狠掷去。
“啊——”瘦脸男不偏不倚地被木棍打中,哀嚎一声,趴在地上使不起劲来。
魏无羡缓步走进查看,目光冷然,却惊讶地发现这瘦脸男即将步入修炼的门槛,就要引气入体了。
而另外两个壮汉只是空有一身蛮力,没打一点修行的底子。魏无羡想起瘦脸男看着壮汉头子时隐忍、藏着怨恨的目光,再想起他偷袭自己时的狠绝,和对壮汉头子的怂恿煽风点火。呵,小人。
这瘦脸男估计比那两个壮汉还要大,三十多岁才触摸到引气入体的门槛,根骨畏缩,毫无修炼的资质。这样的人,即使修练了,也是给仙门百家蒙羞。
他不断此人经脉,却捏了个诀,让他五天内不得动弹。
魏无羡回头看看已经碎了的糖葫芦,冰冷的裂痕在它的表面炸开,灼伤了他的眼。
经此一事,魏无羡再无闲逛的心思,飞快奔向客栈。心中的不安愈来愈扩大,带着不知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