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落叶,落在她的裙摆上,芝芝连忙上前替她拂去。凤仪宫的仪仗缓缓返程,行至半路,却见养心殿的内侍领着一队宫人,捧着绫罗绸缎、金玉首饰,浩浩荡荡往西侧的长乐宫去,宫人们的脸上都带着恭谨的笑意,嘴里低声说着“贺陛下新纳苏美人,迁居长乐宫”。
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飘进风盈的耳中。
芝芝的脸色瞬间变了,慌忙去看自家娘娘,见风盈的脚步顿住,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素白的指节泛出淡淡的青白。
新纳的苏美人,是太傅的小女儿,名门闺秀,温婉貌美,昨日刚入宫,今日便被墨瑾皓册为美人,赐居长乐宫,恩宠初盛。
不过是短短半日,御书房的君臣对峙刚落,帝王便下了这道旨意,纳了新妃。
风盈的目光落在那队宫人远去的方向,长乐宫的宫墙朱红,琉璃瓦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金光,那是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也是这深宫之中,无数女子趋之若鹜的温柔乡。
她想起那年,风穆将军的灵堂,白烛摇曳,素缟覆身。那个眉目清俊的少年,跪在将军的灵位前,一身白衣胜雪,眼底是不染尘埃的赤诚与坚定,他握着她的手,掌心滚烫,字字泣血,对她,对亡故的将军立誓:“此生我只娶你一人,请将军放心,我会好好待风盈的。”
那时的墨瑾皓,还不是九五之尊,只是个寄人篱下、步步维艰的皇子,他的眼中只有她,只有那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那时的风盈,也信了。信他的真心,信他的誓言,信他们能相守一生,岁岁年年。
可如今,誓言犹在耳畔,人却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他成了大启的帝王,坐拥万里江山,后宫佳丽三千,一句轻飘飘的纳妃,便将当年的誓言碾得粉碎,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他不是忘了,他只是不在意了。
于他而言,当年的誓言,不过是少年时走投无路的承诺,是依仗风家兵权的筹码,是情动时的一时真心。而如今,他权倾天下,四海臣服,风家是他的助力,朱家是他的制衡,后宫的妃嫔,不过是他平衡朝堂、绵延子嗣的工具,情爱二字,在帝王的权衡与江山社稷面前,轻如鸿毛,贱如尘埃。
风盈缓缓抬步,继续往前走,脚步依旧沉稳,只是眼底那点仅存的温热,被秋风彻底吹散,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寒凉与清明。
芝芝跟在她身后,大气不敢出,只觉得心口发堵,想替娘娘抱不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这深宫之中,帝王的薄情,本就是常态,可偏偏,他们的娘娘,曾拥有过他最纯粹的真心,曾听过最动人的誓言。
凤仪宫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宫外的一切喧嚣。
殿内的烛火重新燃起,风盈坐在窗前,案几上的莲子羹早已凉透,她没有动,只是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平安扣,那是墨瑾皓当年在灵堂前,亲手系在她腰间的,玉质温润,却再也暖不透她心底的寒意。
“娘娘……”芝芝端着一碗新温的热茶进来,声音哽咽。
风盈抬眸,眼底已是波澜不惊,甚至还能扯出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清冷,却平和,没有怨怼,没有不甘,只有彻底的释然:“慌什么。他是帝王,三宫六院,本就是天经地义。我是皇后,母仪天下,也该守着中宫的本分。”
她不是不难过,不是不痛心。只是这难过与痛心,在经历了父兄远戍、家族荣辱、后宫算计、朝堂博弈之后,早已被磨成了心底的一道浅痕,触之微凉,却再也不会痛彻心扉。
她终于明白,从墨瑾皓披上龙袍,坐上那把九五之尊的龙椅开始,那个对她立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少年,就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墨瑾皓,是大启的帝王。
帝王无情,亦或有情,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风盈,是风穆将军的女儿,是大启的皇后,她不能倒,不能怨,不能沉溺于儿女情长的虚妄之中。
她的肩上,扛着风家的荣光,守着中宫的体面,护着远在西北的兄长,也握着后宫的权柄。
情爱没了,便没了吧。誓言碎了,便碎了吧。
这深宫之中,从来都不是靠情爱立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