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一片温热的水里,混沌而模糊。楚宁溪能听到耳边有细碎的声音在响,像是有人在急切地呼唤她的名字,那声音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忽远忽近,抓不住,也听不真切。
脑袋里的剧痛还在隐隐作祟,像是有个电钻在里面不停搅动,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神经,疼得她龇牙咧嘴。她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掀开一条缝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明黄。
不是山间月光那种冷白的、带着凉意的光,而是一种温暖的、却又透着威严的明黄,像是正午的太阳,洒在某种华贵的织物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泽。
紧接着,她感觉到身下的触感——不是破屋那张冰冷坚硬的木板床,也不是山崖下粗糙的泥土和枝叶,而是一种温润的、带着细微凸起的触感,凉丝丝的,却又不刺骨。她微微动了动手指,摸到的是一块块光滑的、拼接在一起的石材,上面似乎还刻着细密的纹路。
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
楚宁溪心头一紧,猛地攒足力气,彻底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巍峨的宫墙,青砖黛瓦,在天光下泛着沉沉的色泽。头顶是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细碎的白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她躺着的地方——那是一条由鹅暖石铺就的御道,鹅暖石被打磨得光滑圆润,拼接成繁复而规整的花纹,踩上去或许硌脚,但躺上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凉触感,能稍稍缓解她脑袋的昏沉。
她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在了蹲在她身边的人身上。
是个丫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着一张讨喜的小圆脸,皮肤是那种养在深宫里的白皙细腻。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此刻正盛满了急切和担忧,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不住地扇动着。她穿着一身浅粉色的宫装,衣裙上绣着细碎的缠枝莲纹样,针脚细密,一看就价值不菲。头发梳成了标准的丫环髻,髻上簪着一朵小小的珍珠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宁溪!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看到她睁眼,小丫头明显松了口气,伸手就想去扶她,语气里满是后怕,“你刚才怎么突然就晕倒在御道上了?要是被巡逻的侍卫看到,可就麻烦了!”
御道?侍卫?
楚宁溪的脑子还没完全转过来,这些陌生的词汇像一颗颗石子,投进她混沌的思绪里,激起一圈圈涟漪。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可刚一动,脑袋里的剧痛就再次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又倒了回去。
就在这时,小丫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几分急切的颤音:“糟了!宁溪,快!你赶紧起来!皇上……皇上从景和宫过来了!马上就要到这儿了!你快起来整理一下衣衫,跪下接驾!”
皇上?景和宫?
这两个词像两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楚宁溪混沌的思绪。她浑身一僵,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她猛地转头,顺着小丫头惊恐的目光望去——南边十几米外,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正缓缓走来。
为首的是十几个太监,穿着藏青色的宫装,腰束玉带,走路轻手轻脚,却透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规整。他们的身后,是十几个宫女,个个衣着光鲜,手持宫扇、拂尘等物,步履轻盈,神情肃穆。而在这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之下,是一道明黄的身影。
那是一件明黄色的常服,衣料是上好的云锦,上面用银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龙纹,龙鳞细密,龙爪遒劲,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腰间束着一条赤金镶玉的玉带,玉带扣是一块硕大的羊脂白玉,雕刻成貔貅的模样,一看就价值连城。那人身姿挺拔,负手而立,即便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份与生俱来的威严,仿佛天生就该被人簇拥,被人仰望。
楚宁溪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山崖下,摔得粉身碎骨了吗?怎么一睁眼,就到了皇宫里?
第一次穿越,是战火纷飞的古代;第二次穿越,是偏远山村的破屋;第三次……竟然直接穿进了皇宫这个魔洞!
她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恨不得就地撒泼打滚,对着苍天破口大骂:老天爷!你到底有没有天理!我不过是想回家喂个猫,怎么就这么难?三次了!整整三次!你是觉得我上辈子罪孽深重,这辈子特意来折腾我的吗?我家里的毛孩子还没吃饭呢!它会饿肚子的!
可无论她在心里如何鬼哭狼嚎,如何歇斯底里,表面上,她只能死死地咬着牙,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在这皇宫里,任何一点出格的举动,都可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她已经死过两次了,不能再死第三次。
“宁溪!快起来啊!来不及了!”身边的小丫头见她一动不动,急得都快哭了,伸手用力地拉了她一把。
楚宁溪被她拉得一个踉跄,顺势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衣衫有些凌乱,头发也散了几缕,她胡乱地用手理了理,又拽了拽裙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那支行进的队伍越来越近了,脚步声、衣物的摩擦声,甚至是太监宫女们轻微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楚宁溪深吸一口气,在小丫头的拉扯下,缓缓地跪了下去。
膝盖磕在冰凉的鹅暖石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却浑然不觉。身边的小丫头已经规规矩矩地跪趴在地,双手放在身侧,脑袋微微低下,脸上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雀跃和紧张,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那道明黄的身影。
楚宁溪却只觉得浑身乏力,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她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那是一双纤细的、略显苍白的手,指节分明,却没有半点老茧,显然是常年养在深宫里,从未干过粗活的手。
这具身体的原主,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晕倒在御道上?
不等她多想,那支行进的队伍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缓缓停下。
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气息飘了过来,那香气清冽而醇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萦绕在鼻尖,让楚宁溪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边的小丫头率先开口,声音清脆,带着几分恭敬的颤音。楚宁溪定了定神,也跟着开口,声音因为脑袋的剧痛和内心的崩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尾音颤栗:“皇上万岁……”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就暗叫了一声糟糕。
那丝颤音太明显了,在这寂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
果然,身边的小丫头疑惑地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不解——平日里的宁溪,虽不算大胆,却也沉稳,怎么今日见了皇上,声音会抖成这样?
而那道明黄的身影,也缓缓地转过身来。
楚宁溪能感觉到一道深邃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目光像是有实质一般,带着一种上位者独有的威压,让她浑身的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她死死地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只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了许久,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都看穿一般。
空气,瞬间变得凝滞而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