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拉起蓝忘机的手,悄悄出去。蓝忘机估计也知道这种时候不适合呆在里面,只默默行了一礼,权当告辞。
出了永宁殿,魏无羡长出一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捧到蓝忘机面前。
“蓝湛,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包子!趁热吃!”魏无羡递给蓝忘机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我跟你说,这包子可好吃了,我们下次再去买他的。那位卖包子的小哥是个实诚人,包子不贵。”
魏无羡絮絮叨叨说了半晌,临了却发现那包子蓝忘机没动一口:“你怎么不吃啊?”
说完他才猛然想起蓝氏家规不可当街饮食,这宫道……其实跟大街也差不多?魏无羡道:“忘了你家家规啊。走,去我的长信宫。”
蓝忘机跟他走了片刻,实在忍不住,递了一块锦帕给他:“你……先净面。”
魏无羡一愣。此时骄阳正暖,淡淡的阳光倾洒在蓝忘机身上,一袭清冷的白衣硬生生添了两分温暖,棱角分明的轮廓在阳光的点缀中柔和下来。俊雅如画的眉目看着他,浅琉璃色的眼眸清澈明朗,倒映着他小小的身影。
骨节分明的手仿佛是上天的杰作,那修长白皙的指尖轻点着一方雪帕,煞是好看。
蓝忘机见他久久不出声,掩在袖下的另一只手微微蜷缩:“殿下?”
“啊?哦哦,蓝湛,不用不用,马上就到长信宫了。你这帕子那么白,还是留着吧。”
魏无羡目光聚在那方锦帕上,却有些呆滞,不知是在看锦帕还是别的什么,亦或者在透过帕子看别的。“这么雪白的帕子。我怎么舍得让他染上尘埃呢?”
长信宫离永宁殿不远,魏无羡十二岁时搬出皇宫住进了太子府,长信宫是他记事后居住的地方,即使搬进了太子府,有时也在宫中留宿,住得就是长信宫。
长信宫里没有多少随侍,不过门口有两个大内侍卫看护而已。
魏无羡打了水,飞速洗漱完毕,就要抓包子来吃。
一卷毛巾赫然出现在他面前,蓝忘机道:“先擦脸。”
魏无羡胡乱擦了两下,露出一张丰神俊朗的脸来,肤色白皙,犹带两分青涩。还有几粒细细的水珠贴着俊逸的眉角,额前碎发尚抓着两滴雨露。
蓝忘机眼睫一颤,移开目光。
“蓝湛蓝湛,包子好吃吗?”
蓝忘机垂下眼帘,道:“尚可。多谢殿下。”
魏无羡微微失落道:“你可以叫我名字的。”
蓝忘机道:“不敢。”
魏无羡道:“真的。礼尚往来嘛,我都叫你名字了,你自然也可以叫回来。”
蓝忘机道:“于礼不合。”
魏无羡长叹一声,随他去了,拿起一个包子,狠狠开啃。
吃到一半,倏地想起来什么,顿觉口中的包子失了味道。
“蓝湛。”
“你怨我吗?”
蓝忘机一顿,抬眸看他,道:“何出此言。”
魏无羡道:“如果不是我,你今年就能金榜题名了。那是最年轻的状元啊。”
蓝忘机道:“非你之过。”
蓝忘机与魏无羡同岁,今年本来是要参加春闱的。
魏无羡道:“好吧。你快吃,吃完玩会儿再去找我爹……你温书也行。”
他就一边啃着包子,一边看着蓝忘机如雪的侧颜,思绪渐渐飘远。
……
魏无羡初见蓝忘机是在他十二岁时。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夷陵是宁国主都,其中不乏许多最高行政机构,国子监即其一,它是宁国最高学府和最高教育管理机构。
国子监中又有监生数种,就蓝忘机的情况而言,属于荫监生,即家中父祖有人做官到了一定地位,可入学。
蓝家出自姑苏蓝氏,是江南一带的名门望族。当年蓝氏先祖蓝安随太祖征战天下,立下赫赫战功,颇得太祖信任。又因其家族雅正为训,出来的尽是高洁君子,受封超一品“雅安侯”。
蓝忘机正是这一代雅安侯的嫡次子。按理来说,宁国荫监生十岁就能入国子监,但蓝家却没让他进国子监,还是到了他十二岁皇帝钦点他入监读书。是以,你说他是荫监生也不太对,毕竟皇恩浩荡,帝王钦点入监一般都是恩生,但人家确确实实家门显赫。
他在那之前也并无功名在身,单单占着个“蓝二公子”的名号,其兄长雅安侯世子蓝曦臣只长他三四岁,但他入监时蓝曦臣考中探花,已结业“点翰林”了。
十二岁的魏无羡初闻此事,分外好奇:“那位蓝二公子怎地不十岁就进来读书?”
江澄则嗤之以鼻:“谁知道。”
有位公子道:“蓝世子倒是有名,但这蓝二公子深居简出,谁见过他。你见过吗?你见过吗?呐,我也没见过。但偏生传出了‘蓝氏双璧’的名号。据说长得极俊,也不知道是不是谣言。”
魏无羡饶有兴趣道:“有我俊吗?”
那人诚实道:“不知道。”
不知什么人弄了个世家公子榜,综合家世、相貌、天资、名声等排名。魏无羡贵为太子,天赋好,长得风流倜傥,是板上钉钉的榜首。那位蓝二公子名列第三,与他之间只夹了个蓝曦臣。
聂怀桑打着扇子,但笑不语。
有人问他:“怀桑兄,你怎么看?”
聂怀桑看上去高深莫测,不置可否道:“肯定不会差了。”
“少装蒜!”江澄看不惯他这幅装来装去的模样,抬手就是一拳。聂怀桑连忙“哎呦哎呦”的抱头鼠窜了。
魏无羡拦住他道:“此话怎讲?”
聂怀桑怯怯地看了一眼江澄,躲在他身后道:“你们想啊,这蓝老头长得差吗?泽芜君长得差吗?”
众人纷纷摇头。
聂怀桑口中的“蓝老头”是现任国子监祭酒,雅安侯的亲弟弟蓝启仁,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的迂腐严厉众所周知,有道是“严师出高徒”,桃李满天下,在世家之中又颇受欢迎追捧。
魏无羡对这些小人行径不屑一顾,然而自家老爹也对蓝老先生礼让三分,叫他分外恨铁不成钢。
那老头别的不说,为人正直、不畏权贵这一点魏无羡清楚得很,否则他也不会身为储君却天天被训斥了。
他们这个达官显贵齐聚的“私塾”,是蓝启仁亲自带的,叫别室的同窗羡慕好一阵儿。国子监众多博士,然而只有蓝启仁被尊称为“先生”,这是他的专称,无人可替。
说是“老头”“老先生”,不过因为他蓄着山羊胡而看不出真实年龄。但蓝启仁绝对不老,按照蓝氏历代出美男的标准来看,也绝对不丑。泽芜君是蓝世子的雅号,那就更不必说了,逢人便要被夸一句“温润如玉”“后生可畏”云云。
话虽如此,魏无羡却想起一事,笑道:“我倒觉得有个人是真俊。”
众人立马围过来,就连江澄也忍不住探头探脑,魏无羡自己生得丰神俊朗,眼高于顶,能让他说“俊”的至今都没两个。
聂怀桑用扇子遮住半边脸:“魏兄,哪个人?”
魏无羡道:“是我昨天遇到的,说是‘天人之姿’‘谪仙下凡’也不为过。我没见过,你们肯定也不认识,大概是个侍卫罢。”
聂怀桑遗憾道:“这样啊。可是没听说过哪个侍卫长得那么俊,都让我们的太子殿下夸赞了。”
魏无羡还要再说,那边门口通风报信儿的人一溜烟窜回了座位,边窜边道:“先生来啦!!”
这群少年立马作鸟兽似的一哄而散,心里不免有些戚戚然。钟声还没响,怎么先生就来了呢?
魏无羡靠窗而坐,又在前排,竟发现那老头身后似乎跟着个人,没跟进来。阳光耀眼,白衣一闪,毫无踪迹。
大概他看错了吧。
蓝启仁进了学堂,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坐下授课。站在教案旁,犀利的目光审视着堂下装鹌鹑的学子。
众人被他这眼神盯得心里直打鼓,生怕看出个什么来。
蓝启仁见效果达到,满意地收回眼神,清了清嗓子,肃然道:“今日,我们旭室将迎来一位陛下钦点的新弟子。”
在座的都是勋贵世家嫡子,谁心里没点数?师生之间心照不宣罢了。
这就是处于权力中心的无奈,再亲密的人也要防着对方勾心斗角。
蓝启仁望向门口:“忘机。”
斜斜的阳光淋淋洒洒匍匐在地,白衣少年背披金纱,不急不缓地踏入学堂。
魏无羡与他离得最近,甚至能听见白靴踩在地上发出的轻轻声音。俊雅清朗的少年笼罩在薄薄的阳光中,分明是九天上不染纤尘的皎皎明月,却生生令他有种温暖如阳的错觉。
魏无羡指尖微颤,竟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那人一分余光都没有分给他,魏无羡却盯着他如冰如雪的侧颜出了一会儿神,待反应过来,双眼兀地瞪大。
他差点要当场跳起来,后面的江澄踢了他坐席一下,聂怀桑使劲儿摆着扇子吸引蓝启仁的目光,才堪堪遮掩过去。
少年向蓝启仁施了一礼,蓝启仁满意地点头,礼数周全,挑不出差错。
转过身来,学堂中不乏有“嘶嘶”的抽气声响起。
肤色白皙,眉间染雪,睫毛纤长,鼻梁俊挺。如玉如琢的一张脸俊极雅极,仿佛上天的杰作。一袭白衣不染尘埃,如同九天掉落的谪仙。
如琥珀一般漂亮的浅琉璃色眸子,澄澈清明,冷若冰霜。
他从进来到现在一直都是面无表情,天生一张冰雪俏颜。
世家子弟没有几个丑的,尤其是祭酒亲自教学的兰室,进来的无一不是家门显赫之辈,样貌都是一等一的没得说。可在这位少年面前,皆逊色数分,显得平日俊朗不凡的兰室学子平添几分俗气。
他目不斜视地见礼:“蓝忘机。”
众弟子起身回礼。
蓝启仁看魏无羡一眼,盯得魏无羡心里发毛,总有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蓝启仁开口道:“上谕,令蓝氏嫡次子伴读储君。”
魏无羡笑容一僵,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伴读伴读,往大了说,这一屋子人都是太子的伴读,但他爹专门这么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蓝忘机要坐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