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时节,寒凉逼人。
刚下了一场小雨,阴湿气更重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下雨过后的水腥味。
“夏蝉!你围巾落下了!”同事气喘吁吁的追上来。
“哦,谢谢了。”夏蝉脚步一顿,接过围巾围在了脖子上。
“诶,话说,你住哪儿啊?每天下班都不见人影。”
“你有事找我?”夏蝉挑起一边眉毛看他。
“没啊!但说不定以后会有呢。”
“……”他被同事长远的想法惊到了“对面小区,26号楼。”
“几层啊?”
“……”他知道了,这位纯粹就是来唠家常的。于是敷衍道“我家还有事,先回去了。”也不看同事反应,留下了个潇洒的背影给同事。走到街角时,他蹲了下来,似乎在摸猫,同事收回视线“古怪。”对人爱搭不理,对动物倒挺有爱。然后脑补出了几万字的狗血小故事,比如,从小妈妈不给吃饱饭,养成了这种孤僻的性格;在家里被虐待,导致对所有人充满敌意,只有动物能让他觉得安心……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字:惨!同事长叹:可怜啊!随即生出了一种慈父情怀,觉得自己以后应该要多照顾照顾他。走之前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能自拔,同情地看了夏蝉一眼。
殊不知,“可怜”的孩子也一直在观察他,发现他走了之后,直起身淡淡道:“行了,别装猫了,丢脸。”
“又不是我想,还不是为了帮你。你那同事傻了吧唧的,一直在看你,虽然你长得是挺好看的。还有,他面部表情管理有问题吧,我看他那个表情变了好多次。”
“朏朏,你喊这么大声,是想要实验室一日游吗?”夏蝉微笑着撸了把它的脑袋。
虽然很不高兴,但朏朏的声音比之前小了许多。“你别摸我脑袋,再摸要秃了。还有,我要吃饭!你把我扔在家一天,我要饿死了。”
“你不是妖怪么?我窗户也没锁啊,你不能自己出去找吃的吗?”
“胡说,你明明锁了!”
“哦,那你现在怎么在这儿。”
“……嘤嘤~~我不管,我就要吃饭。”朏朏看着演不下去了,就开始耍无赖。
“嗯呐,回家给你吃饭。”说罢,抬抬胳膊,示意朏朏跳上来。朏朏立马不装了,轻轻一跃跳了上来,在他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来。
到家安顿好小祖宗,把它喂饱之后,一人一兽开启了闲聊模式。
“你为什么会找到我?”对,是朏朏主动找上他的。但夏蝉他自己也是个怪人,换作别人听到一只长得像猫的东西突然口吐人言,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他竟然还把它带回家,一养就养到了现在。
“因为味道,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很熟悉,很亲切。”朏朏偏头想了一会儿,认真回道。
“熟悉?”亲切他能理解,毕竟有些人天生招动物,“你以前见过我?”
“我是说味道,这味道和一位故人很相像。但他不是人,而且……有东西来了!”
“什么!?”尾音尚未落地,“哗啦”阳台上的玻璃碎了一地。
一只头生四角的白鹿缓缓步入。
夏蝉快速后退,还不忘把呆立在那儿的朏朏捞过来。
“喂,你被吓傻了吗?”
朏朏仿佛没听到夏蝉的问题,独自喃喃“怎么办,夏蝉。”夏蝉刚准备安慰它,就听见这个棒槌说,“好漂亮啊!我觉得,我好像恋爱了。”
“你个花痴!”虽然嘴上这么说,他的视线也忍不住朝那边瞟。
是真的漂亮。毛发纯白,和老人的白发不同,并不干涩。四角也呈现出一种白玉的质感。双眼半阖,隐隐露出琥珀色的双眼。夏蝉可没光顾着看,他一直在回想:其状如鹿头生四角,其状如鹿头生四角,其状……夫诸!
“夫诸,这儿可没发大水,你来做什么?”夏蝉不客气地问。
夫诸睁开双眼“来玩儿啊。”
“咕咚”朏朏倒地。夏蝉和夫诸看向它,就见它一脸苍凉“夫诸……怎么是男的!”
夏蝉这才注意到,夫诸的声音确实是男声。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直奔主题“来玩儿?我这小破房子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的多了去了,比如你。”
“我?夫诸,你要干什么直接说。”
“我要住在这儿,我没地方待。”
“行啊,交房租。”夏蝉爽快地答应了“但我不要钱。”
“不要钱?那你要什么,我告诉你,以身相许你想都不要想。”
“……”这人,不是,这妖是不是脑袋进海了?“你带我去看看你们妖怪生活的地方。按月算,一个月四天。”虽然妖怪能生活在人间,但妖界还是妖怪的主要活动地区,有不少新奇的东西。
“干嘛?我可没爸妈,你别妄想蛊惑他们,然后嫁进来。”
“你租不租?租就答应,不租就滚!”
“人类,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夏蝉无语。
“行,我答应。但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我看电视剧里的人听了都很怕怕的样子。”
“很怕怕”这种猛男叠词,和它的外形极不搭。说到外形,夏蝉突然想起来“你这样会把别人吓到的。你能变成人吗?”
“你说化形?能啊,不然怎么在人间混。”说罢,转瞬间它就换了个样子,短袖白T恤,黑短裤,运动鞋。脸属于清秀的那类,标准的倒三角身材,一看就特别适合祸祸小姑娘。
但是……
“请你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哦,窗户被你打碎了。那你直接拉窗帘吧。感受到了吗?”
“感受到什么?除了冷风什么都没有啊?”
“对啊,在冷风呼啸的大冬天,你穿T恤短裤。你有病吗?”
“没,我换一下不就行了。”他照着夏蝉的衣服变了套差不多的。
“这是什么,障眼法吗?会失效吗?”
“是。昏迷或者身受重伤时会失效。”
夏蝉沉默了片刻,起身去自己衣橱里拿了套衣服给他“你先穿我的,回头给你买几件,费用算到租金里,还有你打坏的玻璃,也算进去。”
衣服有点小,穿在他身上像衣服缩水了一样。
“夫诸,你这个名字有点怪,我给你起个人类的名字吧。叫白雨怎么样?和水有关的。”
“都行,随便你。”
“你们两个!当我是空气么?!还有,夏蝉,我好歹也是房子的主人之一吧,你怎么能不问一下我的意见就让他住进来!”一直缩在角落装摆设的朏朏发出了“怒吼”。
“买房的钱你挣的?家具你买的?水电费你交的?饭你做的?”
“有一次饭是我做的!”
“你是说我不在家,你做饭结果把自己吃进宠物医院医药费还是我交的那次?”
KO
“噗”
“你笑什么?”
“没什么。走吧。”
“去哪儿?”
“妖怪的地盘。顺便把朏朏也带过去。”
被冷落的朏朏瞬间精神了起来,“真的吗?你别骗人!”然后又不怀好意地说“夏蝉,你要小心哦。那里可到处是吃人不眨眼的大妖。你确定要去?”
“哦?那这么说,你是小妖?”
“……”
“你别听它胡说。你身上有股味道,不知道为什么闻起来挺奇怪的,不大像人。那些妖怪认不出来。而且现在是文明社会,大家很少吃人了。”
不大像人……怎么感觉在骂他呢。
“上来吧。”白雨变回了原型,“坐上来,朏朏也来。”
夏蝉抱着朏朏坐了上去,白雨背上的毛很柔软。“坐好了!”白雨提醒了一句,从碎掉的阳台全开窗跃了出去。夏蝉感到胸口一紧,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在半空中了。
“到了。”眼前是一片湖泊。
“我要先下去!”朏朏从夏蝉怀里拱出来,跳了进去。湖面没有因为朏朏的跳入泛起一丝涟漪,反而像扭曲了一下,眨眼间它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夏蝉感觉白雨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夏蝉只当自己是看错了。
“……”这什么玩意儿!夏蝉一过来就和一条头蓝身黑的大蛇来了个四目相对。这蛇有多大呢,一个鳞片也就他小腿那么长吧。这是修蛇吧,好像是那个一口闷了大象,三年后才把骨头吐出来的。夏蝉算了一下,自己好像真的只够给它塞牙缝的。出乎意料的是夏蝉一点都不怕,不管是第一次看到朏朏,还是夫诸,包括现在的修蛇。
那只修蛇也没吃他的意思。它伸出信子往夏蝉这里探了探 ,忽然开始缩小,缩到只有筷子粗细时,沿着夏蝉的腿往上爬。爬上夏蝉脖子后,它的尾巴松松地环住了夏蝉的脖子,白绥条件反射抓住了它的尾巴尖。一人一蛇又来了个对视。莫名的,夏蝉从它眼睛里看出了点委屈的意思,下意识地把手松了下来。小修蛇心满意足地蹭了蹭他。他觉得这小蛇还蛮可爱的,刚想摸摸它,它就被提了起来。
“行了,修蛇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装嫩卖萌,要点脸!”白雨一脸不高兴。
小修蛇委屈巴巴地朝夏蝉看,夏蝉被它看得心都要化了“白雨,你别欺负它”他一把拍下白雨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抱过小修蛇。
“白雨,朏朏呢?”
“不知道,估计自己跑去玩儿了。别管它。”说的到朏朏,白雨暗暗高兴,还好自己在传送阵上动了点手脚,直接把它传到了霍山。下一秒……
“我想把它带上。”夏蝉逗着小修蛇头也不抬的说。
“不行!”
“哦,那算了。”夏蝉有点遗憾地说。说罢,准备在小修蛇脸上亲一下,算告别礼。
“停!你带!”江淮要裂了。
小剧场:
“听说了吗?这洞庭湖底下,可住了个吃人不眨眼的大妖怪呢!”
哼,你才吃人不眨眼呢。我不就是吞了只大象嘛!唔,肚子好涨啊,早知道就不把那只大象吃了。
“你很难受吗?”
虽然不认得,但这只怪兽好像没有恶意。于是它就点了点头。
那只怪兽轻笑了一下,伸手轻轻在它肚子上一抚,转身离去了。
它身上的味道好好闻呐,很安心。
翌日清晨。
“诶诶,告诉你啊。昨晚上,洞庭湖冲上来一具大象骨架。”
“真的吗?肯定是那个妖怪了吃的。”
若是平常,它肯定会听听。今天它一直在想那只帮了它的妖怪,怎么才能找到它呢。
它想了一天。
它决定回妖界,守在传送阵那儿,等那只妖怪回来。
四季更迭,它一直守着。
小剧场:
多年前,朏朏第一次离开霍山。
“爷爷,听说山上有种东西,长得既像猫又像狐狸,养着它可以消除忧虑呢!”
“你说朏朏?就算有也不会跟着咱,咱这么穷,活受罪哦。”
“哦……”小孩乌黑的眼睛里充满失望。
鬼使神差地,朏朏来到了山径上。
“爷爷!你看,朏朏!”小孩满心欢喜把它抱了起来。它没有挣扎,用头轻轻蹭了一下小孩。
它跟着爷孙俩下了山。
山下有山上没有的温情。在山下饿了,会有人给它做热乎乎的饭菜;困了,有人抱着它睡觉;闯祸了,有人护着它。
它在山下待了很久,久到连那个小孩也当了爷爷。他对它说,“走吧,你该回家了。”
它走了。但没有回霍山。
它想,这人间,比山上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