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看了好久的书，有电话响起。
于初夏低头看手机，是爸爸。
手指有些停顿，悬在接听键上方。
这应该是开学后家里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吧，原来他们还记得她的手机号。
于初夏抿了抿嘴，按下通话键。
“喂，初夏吗？我是爸爸。”
“嗯。”于初夏答应了一声，觉得只说一个字有些不妥，又加了一句，“爸，是我，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
于初夏感受到电话另一端的局促，笑了笑。
“就是问问你开学这几天还适应吗？”于伟国问。
不适应。一点也不适应。
于初夏突然很想说些什么。说说她这几次的考试成绩，说说她周围的人的敌意，说说她最近的心事，以及上课时右手边的那个人。
说什么都行。她第一次觉得这么需要倾诉，哪怕说出来的是经过重重筛除的碎片化语言，是她心事里的万分之一，是她并不完全真心的话。
只要能倾诉一下。
可是听着遥远的对面传来的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她却感到迟疑。
若是倾诉的话，又能说些什么呢？
她只是一个并非有用的收藏品，还是廉价的那种，在他们想起来的时候会来看看她，想不起来的大部分时间就被扔在灰尘中，遗忘在角落里。
她没有家，没有父母，没有能倾诉的人。
突然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初夏的脑海里，由模糊逐渐清晰，影像一点点牢固，高高大大的清爽背影，在她视线里久久不肯消逝。
像是在提示她，你还有人。
还有一个愿意听你说的人。
于初夏闭上眼睛，不让自己继续往下想。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不敢。也不能。
她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于是她需要一遍遍的，在自己沉沦之前，提醒自己，你到底是谁。
他是山顶上的凤凰，而她只配在肮脏的草丛里仰望。
不要因为别人一时的善意就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王。他只是乐于助人，仅此而已。
“初夏？你还在吗？”
“啊？”于初夏缓过神来，镇定了一下，仓促地一笑，“挺好的……真的，挺好的。老师讲得很好，同学们也很热心，成绩也很稳定。爸你放心吧。”
“哦那就行那就行。”于伟国沉默了一会，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于初夏等着他。
“那个……你妈刚刚从家长会回来。”
“嗯。”
“她……好像心情不大好啊……”于伟国斟酌着措辞，“就跟受啥刺激了一样，回来就跟我发火……好像说，你同桌他家长态度挺不客气的。”
于初夏心跳漏了一拍。
“是吗？”她再一次紧紧闭了闭眼，让酸涩的眼睛休息一下，“可能是因为我们在教室里闹得不太愉快吧，让人家看笑话了。不过我同桌人还挺好的，她家长态度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爸你别只听我妈一面之词。”
“你们又闹起来了？”电话那头于伟国重重叹了口气，“好，好，我知道了，我劝劝她。”
“爸，”于初夏感觉脸上的笑容已经僵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少喝酒。”
“我今晚没喝。”于伟国刚说完，明白了于初夏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孩子，你还小，你以后就知道了。”
是以后就知道他为什么喝酒了还是为什么抛弃张艳了？于初夏没去问，也不想知道。她怕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另一个于伟国，一面嘴里念叨着自己有苦衷，一面做着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就好像世界欠她便要睚眦必报一样。
“好，爸，你早点睡。”于初夏合上手机。
然后让泪水滚落。
这是第几次了？她以前真的是很少哭的，可是现在却被一个人宠成了公主，一天比一天矫情。
两种截然不同的未来将她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一面是冰，一面是火。她站在一个未知的起点和未知的终点上，却不知道她到底该通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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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初夏每天早上到教室很早，刚来教室还没几个人。她打算按计划先背几张单词和词组，反正英语背再多的“Itismyhonortobe”也不过分。
可刚翻开英语书她就察觉到有人站在她身边，抬头正好对上赵丹的笑容。
“初夏？来，跟老师出来一下。”
于初夏放下课本，跟着赵丹走到教室外，站在窗台边。赵丹并不着急说话，而是先朝外看了一会儿风景，才慢悠悠地开口。
“初夏，最近在学校还习惯吗？”
问题和昨晚爸爸问得如出一辙。于初夏微笑:“挺好的，同学们都挺热心。”
“哦，”赵丹不慌不忙地用左手搭在右手上，漫不经心地摸着自己手背，“你是个好孩子。刚来高中，难免会有诱惑，但是要把握住自己的心呀。”
她哪里经不住诱惑了？哪里把握不住心了？于初夏气得想咬人，但还是克制住脸上的笑。
“我明白的老师，您放心就行。”
“嗯，老师放心。”赵丹也不反驳，一句话撇开，话说的像是在打太极:
“我这次找你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你最近，是不是和你妈妈关系不太好啊？”
于初夏愣了一下，没想到赵丹会突然提到这茬。
赵丹看出于初夏的慌乱，笑了一笑:“没事，别紧张。是班长好心找我说的，说昨天家长会你们闹得不太愉快，让我多照顾你一下。班长也是好心，你别怪她就行。”
杨伊桐？于初夏想要冷笑，察觉到自己面部表情有些刻薄，及时纠正过来，让那抹冷笑咧成一个灿烂的笑容:
“怎么会。说真的，班长这么关心我让我也挺感动的。”
“是吗，”赵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青春期有情绪很正常，但要把负面情绪及时纠正过来。你和你妈有什么矛盾的话可以跟老师说说呀，老师帮你分析分析。”
于初夏知道，赵丹总觉得自己心理有病，她要是再拒绝下去只会伤了大家的面子，于是大大方方地笑了:
“还真有点事呢老师。我和我妈总是说不到一块儿去，倒不是学习上的大问题，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感觉有隔阂。平时成绩虽然稳下来了，可我还是担心，万一掉下来怎么办呀？”
把自己认为无关紧要的一些伤口暴露在别人面前，裹上真诚的外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赵丹果然很欣慰，认为自己的谈话起了作用。于是简单跟于初夏聊了几句，无非都是“学会合理调整情绪”“尊敬家长“”要对自己有信心”一类老生常谈的套话。于初夏耐心地听完，不忘最后说一句“谢谢老师”，看着赵丹的背影远去。
她没有接着回教室，而是站在窗台边看外面的云。一只叫唤着的麻雀飞过天空，落在枝梢，翅膀划过初夏波澜不惊的心水，击起一圈圈涟漪。
突然感觉这样很没有意思。日子像是可以看到头，生活不过是兜兜转转而已，最终总能回到起点。
于初夏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打算离开，转身时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杨伊桐。”她轻声说。
杨伊桐把脸转向她，可是却没有笑容。
“于初夏，你真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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