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惑把墙角装炭的铝盆踢过去，老于小心翼翼地生了火，映得炉膛一片橙红。

于闻蹲在炉边，垂头丧气地往里扔木枝。

路临时不知从哪抱了一小堆干枝，放在于闻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走了回去。

火光摇晃，于闻闷闷地看了一会儿，觉得临死前有必要找人聊聊感受。结果一抬头，就见他哥站在旁边烤手，一副兴致缺缺的冷淡模样。

而路临时搬着张椅子，隔了个火盆，坐到他对面，见人看过来，勾出一个仿佛经过精密计算的弧度，“有事？”

于闻一愣，看看游惑，又看路临时，考虑了两秒，得出这俩都不想和他说话的结论，决定还是安静地死。

“诶，那什么。”老于突然出声。

路临时本能朝那边看去。

那是个女人，怀了孕，个子不高，很年轻，长发低低束着，清秀的脸上神情惊惶。

让路临时在意的，是他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瞬带着系统的气息。但太微弱，又或是路临时眼睛里的东西在那次爆炸中真的近乎损毁，总之，虽然只有一瞬，但不会有误。

系统npc没有这种气息，考生没有，普通监考官也没有，然而同属系统的东西，她与路临时自己、与考官Z、与A，都有微妙的不同。

她会是谁？

身份是什么？

路临时心思百转，面上不动声色，只问，“坐过来吗？太冷了对孩子不好。”

老于和女人都没想到路临时会插话，俱是一愣。

老于很快回神，拍着大肚子女人的肩，“那小伙子说得对，你挺着肚子呢，怎么能在这发呆挨冻呢？太不讲究了，过去烤烤。别受了寒气，回头弄个两败俱伤。”

路临时把椅子让给她，自己蹲在游惑另一边，伸手烤火。

大肚子女人闻言，眼泪啪啪往下掉。

老于吓一跳：“干什么，怎么了这是？”

女人低低哭着：“有没有命生还不知道呢……”

话虽如此，她还是挪了椅子坐到火炉边。

女人哭了一会儿，终于停了。她鼻音浓重地冲老于和路临时说：“对了，叫我于遥就好。”

路临时“嗯”了一声，“我叫路临时。”没了下文。

老于努力哈哈了两声，宽慰她，道：“没想到还是个本家，我看你跟我外……”

他余光瞥到游惑在看他，舌头抡了一圈改道：“……儿子差不多大，挺有缘的，回头出了这鬼地方，我们给你包个大红包冲冲晦气，保证母子平安。”

“哦对，小伙子你是做什么的？”

“教育局里边实习的。”路临时想了想，说，“帮那些编教材的跑腿。”

纹身男阴沉着脸咕哝了一句：“都他妈这时候了，还有兴致聊天呢……操！”

众人闻言面色一僵，四散开来，在屋子各处翻翻找找。

只不过其他人是奔着题目去的，纹身男奔的是各式防身猎具。

游惑没有走开，他烤暖了手，在写着题目的墙面上轻抹了几下，又低头拨着炉台上的杂物。

那上面搁着几个瓶瓶罐罐，一堆发黑的硬币，几块形状奇怪的卵石，七零八落的鸡毛，甚至还有不知哪个世纪遗漏的发霉奶嘴。

路临时也没走，鬼使神差觉得熟悉。路临时相信直觉，捡出那几块卵石，包了两层餐巾纸，揣进衣兜里。

于闻看游惑和路临时都没走，也没敢乱动。

他记起高考前老师叮嘱过的话，让他们没有头绪的时候就多读几遍题干。于是他就杵在墙壁前，反复咕哝着。

“一群游客来到雪山……”

“游客……”

“雪山……”

“嘶……”

念完一回神，发现屋里格外安静，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他。

于闻：“……我就念念。”

老于有着传统家长都有的毛病，人多的时候，希望孩子当个猴儿：“想到什么了吗？说说看？”

于闻翻了个白眼：“没有。”

众人满脸失望，又继续翻箱倒柜。

只有纹身男不依不饶，他怀疑地打量着于闻：“真没有？别是想到什么藏着掖着吧？”

于闻：“我干嘛藏着掖着？”

纹身男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弄得人很不爽快。

“行吧，最好是没有。”

这小流氓可能威胁人威胁惯了，句句不讨喜。说完又转头去翻猎具了。

于闻无声地伸出一根中指，心说：傻比。

此同学高考前刚成年，正处于自恋的巅峰期，觉得普天之下尽傻比，亲爸爸都不能幸免，唯一的例外就是游惑。

其实他跟游惑熟悉起来，也就这两年的事。老于说游惑之前在国外待着养病，后来时不时会回国一趟。每次回来，都会去他家小住两天。

两天两天地加起来，实际也没多长。

但于闻凭借着从未用在学习上的钻研精神，还是了解到了一些事。

比如游惑的记忆力有点问题，他对某几年发生的事碰到的人毫无印象。在国外养病也是因为这个。

比如路临时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再比如家里几个长辈都有点怕他。

这点于闻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问过老于几回，老于说他成天不干正事净瞎想。

时间久了，他又觉得这很正常。

毕竟连这屋里刚见面的小流氓都有一点怕游惑。

仗着他哥在旁边，于闻本打算跟纹身小流氓叫个板，气他两回。结果一回头，发现游惑早没了踪影。

于闻：“……人呢？”

路临时正在翻炉台上的东西，闻言头也没转，“你找那个行走的冰山？他往屋子那头去了。”

在路临时的锲而不舍下，他翻出来一串还算干净的钥匙。说一串也不太对，这钥匙也就一根，和着一堆饰物串成了一串。路临时拎着钥匙环，研究那串五花八门的饰品。

挑挑拣拣，时间居然走得格外快。

墙上红漆的数字总在不经意间变换模样，从6变成5，又变成4。

路临时瞥见墙上少了刀具，没言语，坐在一处打量众人。

第一次收卷的时间越来越近，众人也越来越焦躁。找不到头绪，没有线索，还有个堪比高考倒计时的东西悬在那里。

路临时想到笔，想到墙上的划痕，又想到炉台上那瓶陈墨，看着这群急得团团转的人，一手虚托着下巴，等第一个违规的。

高压之下，总会有人病急乱投医。

游惑从阁楼上下来的时候，路临时站在墙边，他旁边的于遥正用手蘸着一个小黑瓶，要往答题墙上写东西。

一股浓郁的酸臭味从瓶子里散发出来，像是放久了的劣质墨水，但那颜色又跟墨水有一点差别。

可能是灯光昏黄的缘故，透着一点儿锈棕色。

“我……我这样写真的没问题吗……”于遥面容忐忑，声音慌张，似乎在征求其他人的再次确认，“跟物理没什么关系吧……”

“没事。”路临时温和道。

“题目一点信息都没透，谁知道什么东西能得分！”一个秃顶小个子中年人阴沉着脸骂：“我怀疑根本没他妈什么正确答案！现在空着是空，等到六个小时结束，空着还是空，左右跑不了要死人。”

那中年人又瞪向于遥：“有胆子写么？没胆子我来！”

于遥瑟缩了一下，湿漉漉的手指还是落在了墙壁上。

她划了两道，却发现指尖的水并没有在木石墙壁上留下什么痕迹，笔画在写下的瞬间就已经消失了。

还伴随着极为细微的水声。

就好像被那个答题墙……吞咽了一样。

“我、我写不上去……”于遥慌了。

“怎么可能！墨水不够？”秃顶跨步冲过去，在墨水瓶里满满蘸了满满一手指，用力地画在答题墙上。

结果和之前如出一辙。

那倒长长的捺还没拖到头，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种细微的水声又若隐若现。

秃顶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情绪陡然失控：“不会……怎么会写不上呢？一定是墨水不够多……墨水不够多……对……”

他伸手就要去抓那个墨水瓶。

眼看着一整瓶墨要被泼上墙，路临时伸手去夺。

有人同步。

路临时转头一看，游惑冷着脸冲秃顶不耐烦地喝道：“别疯了，墙不对劲！”

路临时撤回手，发觉食指沾了点墨。他没顾得上这个，从身后捡出一条麻绳，递给游惑。

秃顶脸红脖子粗跟他较劲：“干什么你？！”

游惑接过绳子，单手灵活地挽了个结，在秃顶身上一绕一抽……连胳膊带手一起捆上了。

于闻同学惊呆了：“哥……你以前干什么的？怎么捆得这么熟练？”

游惑浅色的眼睛朝他一扫。

于闻这才想起来……他哥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秃顶被扔在破沙发上，游惑把那瓶根本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墨水”重新盖上。

拧紧瓶盖的瞬间，屋里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路临时很熟悉。

“谁？！”

众人寒毛都竖起来了。

答题墙最后一点污渍消失后，原本空白的地方突然多出了一行字：

违规警告：没有使用合格的考试文具，已通知监考。

监考官：001、154、922、019

公鸡打鸣声骤然在屋内响起。

路临时走向门口。

窗外，狂风卷席的漫天大雪里，有四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到了近处。

为首的那位个子很高，留着黑色短发，穿着修身大衣。即便只有轮廓也能看出身材挺拔悍利。身旁一位与他不相上下，也是黑短发，穿的鸦色羽绒服，身形修长。

几人走到门口的时候，一阵风斜刮而过，雪雾迷了眼。

为首者低头轻眨了一下，雪粒从眉目间滑落。再抬眼的时候，乌沉沉的眸子映着一点雪色，刚好和屋内的游惑撞上。

游惑几乎是无意识地摸了一下耳钉。

于闻在他耳边用蚊子哼哼的音量轻轻问：“你不会认识吧？”

游惑皱了皱眉，低声道：“忘了。”

“哟，上司您也在呐？”

一听这阴阳怪气的声音，路临时下意识皱眉，还未呵斥那人却继续道，“我们伟大的0号监考官先生，我亲爱的上司，这是被罚了？可喜可贺。”

2.监考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