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罗韦致。吕不韦的韦，专心致志的致。”

欧阳慕白有一处自己的房子，临近郊区，但好在交通便利，出行不成太大问题。小区对面有一个人工养殖鱼塘，看上去倒有些度假村的悠闲感觉。

白纹玉当初坚持要欧阳慕白办房贷，以“房奴”的身份鞭策她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欧阳云心疼女儿，瞒着白纹玉就给付了全款。白纹玉知道的时候免不了盛怒一场，指着欧阳云说他女儿一直长不大还有不懂事的原因全在他，好好的孩子给宠坏了。欧阳云当时闷闷一笑，是是是，都怨我。欧阳慕白站在边上撅着嘴回一句，我爸他宠您好像比较多。

“欧阳老师，恐怕这处地址也快曝光了。”罗韦致十分技巧地挑了人工鱼塘附近一处相对隐蔽的位置泊车。

这一路罗韦致开的并不快，坐在副驾驶的欧阳慕白看着窗外一点点错过的风景，对刚刚被记者围堵的场面仍心有余悸。

她不断问自己是不是闯了大祸，冲动之下错估了一个疯狂决定所能带来的风险。

才宣布恋情不过几小时就遭遇这么大的阵仗，她的家人、朋友、工作、生活，像商量好似的齐齐闯进她的思绪里，几乎让欧阳慕白萌生退意。

她现在还无法预见之后会发生的或许还要恐怖几倍的事情，所以想思考些行之有效的办法，既能保护自己，也可以在将来愈发不可收拾的场面中起到一定的补救效果。

但很快，她就绝望地发现，这件事情从最开始就注定没有转圜的余地，无论当时她到底答不答应霍谦的要求，自己都会是被牵着走的那个。

欧阳慕白把脸转向一旁，视线所及之处是她家的那扇小窗。

不久前，罗韦致在停车场启动车子的时候，莫名就有一个声音反反复复地响在他耳边。

他觉得十分熟悉。许多年前他也曾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催促自己，带她走！

最后，他错过了。就为了能够配得上那个女孩，就为了证明她的选择是值得的，就为了……他可怜的自尊心。

从前，都是别人对不起他。在这之后，终于有了被他辜负的人。

往事像一把刀，时间慢慢流走，这把刀开始生锈，开始变得不那么锋利。每一回想起来，它就用并不尖锐的刀锋一点点磨着自己的神经，它并不急躁，充满耐心，想将自己置于永无休止的钝痛当中。

罗韦致看见女孩不着血色的侧脸，想着如果她没有遇到那次意外大概和面前的女孩差不多年纪。

可除了年龄之外，又找不出她们之间还有什么明显的共同点，竟能勾起他尘封许久的记忆。

此刻他的心里忽然被一种闷闷的情绪闯入，再逐渐填满。

他对欧阳了解的不多，目前来看，她是善良的，这与他们的预设定有很大出入。她也是迟钝的，往往下一件事情到来的时候她好像还没想明白上一件事。

所以霍氏大厦前，他按响短促的喇叭声，本来是想引起欧阳慕白的注意，示意她做好准备，以便她能在自己过去接她时顺利且迅速地完成逃离。

没想到，车笛声刚一响起她就从旋转门内跑了出来。

那一刻看见她只身陷在记者的包围圈里，他承认，他有些慌乱，不明原因。

罗韦致想得入神，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欧阳慕白已经回转过头来看着他，他愣了愣，随即唇角一弯，笑意舒展。

“欧阳，你一定能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无法选择。今天就是这样，无论那时你回应与否，同意或不同意，霍谦都有办法达到他的目的。”欧阳慕白看着眼前的男人，罗洛和他一样，都有一双温柔的桃花眼，只是罗洛太小，眼中还没有成熟男人收放自如的柔情。

她听得出罗洛爸爸的这番话是在宽慰自己，可她心里太多的未知太多的疑惑杂糅在一起，令她无从脱身。

“我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你，可是我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欧阳慕白神情恍惚，当最初的激动、紧张、和隐约的兴奋感都慢慢消失殆尽，她现在只剩下茫然无措。

她重重叹了口气，竟莫名有一种世界末日天塌地陷的感觉。

忽然，一只温暖的掌心覆上她的头顶，她一震，想向后缩头闪避他的抚触，而对方简单揉了揉她头顶的发，很快把手拿开了。

“不要担心，回家别看手机也别开电脑，晚上好好睡一觉。”

欧阳慕白瞪着眼睛看对方若无其事的安慰她，亲昵的动作、说话的语气，仿若他们已经相识多年关系亲密。

她是觉得，因为罗洛这层关系，他们之间不必拘谨客套小心翼翼，她可以从职业出发待他如普通家长一般。

但方才罗韦致的举止，让情感经历极少的她，即使在脑子混沌的情况下，仍感到有些不妥。

半晌，她吐出一串干瘪的字符，想不出该用怎样的音调起伏又该融入几分感情，索性平平淡淡无波无澜。

“谢谢你，罗洛爸爸。”

对方只是温温柔柔地笑，“罗韦致。吕不韦的韦，专心致志的致。”

欧阳慕白点点头，“再见。”她想下车告辞，但罗韦致迟迟不打开车锁，她疑惑地看过去，罗韦致的面孔严肃认真，“那些娱记恐怕已经跟过来了，一会儿我不便送你下车，你自己要多留心。”他用手指按上锁车按钮，“我数123，你赶快跑。”

欧阳慕白才松了一口气，听到这话立马又紧张起来，整个人像弓上欲离弦发出的箭，随时等待着罗韦致行动的号角。

罗韦致自己数到三之后，目光一直没有从欧阳慕白的身上离开。

开门、下车、关门、飞奔，明明被自己的话吓得够呛巴不得光速躲回属于她的领域，关上车门的时候还是保持了很好的礼数，特意放缓动作压低车门与车身相碰撞发出的声响。

她就像个傻憨憨响应自己号令的士兵，不管前面有多少难以预测的事情和困难等着她。

等到欧阳慕白终于气喘吁吁地站在楼门前，门口清清静静的，连一个记者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才知道自己被他戏耍了。

她恶狠狠地抛了个白眼过去，罗韦致此时已经发动了车子，一只手探出窗外分外招摇地摆着。

欧阳慕白顿足，转身走进楼内。

回霍氏的路上，罗韦致接了两通电话。

一通来自霍谦，对方简单询问自己是否顺利、欧阳是否已经到家、有没有遇到其他特殊情况，他浅浅应答了，霍谦对他从来是放心的。

那时候，霍之贤把他带到自己面前，他扬着眼角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话却是对霍之贤说的。

以后他都会帮我，对吧。

彼时罗韦致25岁，他已经足够成熟到不再被过往的苦难与仇恨捆绑，他已经学会向着利益看，知道怎样才能使自己的所得最大化。同时，他感谢霍之贤。没有他的帮助，罗洛也不会这么顺利地回到自己身边。

霍谦的事情他有所耳闻，所以对从前意气风发的男孩变成现在这般失神的模样他也不是很吃惊。

霍谦的眼睛里，盛满了疲惫和心灰意冷，甚至还有意外的几分冷漠。

他那双倔强的丹凤眼，和霍之贤那头笑面虎的桃花眼半点都不像，想来是继承了她母亲的长相。

罗韦致扬起一个极具安抚作用的笑容。

“当然。”

另一则电话由今天签售活动的合作方打来。对方十分精明，电话一接通便先声夺人，指责霍谦任性而为不管不顾，丢下个烂摊子给他们收拾，质问他知不知道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会造成怎样恶劣的影响。

罗韦致乐得对方慷慨陈词，他对这种以投诉为名头的示好邀约早就见怪不怪，应付起来也是得心应手。电话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当然，他并没有忘记霍谦说的，在电话挂断之前，和对方详细地探讨了今后活动中主持人筛选的标准和机制。

欧阳慕白盯着瓷盘子里刚刚煮好的面条，食欲全无。

刺耳的铃声划破房间要命的安静，她放下盘子，慢吞吞接起家里的座机，她有多希望电话在自己接起来的前一秒断掉。

“欧阳慕白，你长本事了！”周萌好像就站在她的面前，准备劈头盖脸一顿狂轰乱炸。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算上现在大约十年多的时间里，她已经极度了解周萌的脾气。电话那头的周萌肯定正用肩膀和下巴夹着听筒，手指狂按鼠标，然后随意翻几个白眼，一脑多用地审问她。周萌毕业之后读研，现在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数据分析，薪资可观，经常不规律加班。

“昨天我才跟你通过电话，你觉得就一个晚上，够我变出个男朋友吗？”起初听筒里传来周萌凶悍的声音时，欧阳慕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到了自己开口说话，却意外地带了哭腔。

电话里安静了很久，她听到周萌说，“你不要再出门了，我马上去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