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缘抱着金身，埋头拼命往外跑。他心里很清楚，凭着“乌鸦嘴”的实力，从两条蛇妖手下脱身是没有问题的，自己只是一个累赘。

但他刚跑出院子没多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猛裂的震动声，而且这声音正在飞速接近，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瞬间愣住。

那条叫蝰的妖蛇，身躯原本就很粗大，此时不知道为何，居然又变大了几乎一倍，速度更是飞快，蛇躯游动间，瞬息就是数丈。

而它剩下的那只眼睛死死盯着李修缘，那疯狂的狠意，让李修缘不寒而栗。

“砰！”

蝰的巨尾在地上猛地一砸，碎石烟尘四溅，而它那犹如数人环抱一般粗细的庞大身躯居然凌空跃起，隔着十几丈，朝着李修缘扑杀而至，在李修缘看来，几乎就是一座小山当头压下。

哪怕就此时，李修缘依然没有绝望，他脸上的神色异常坚毅，微微咬牙，觉醒朝着前面拼命冲去，只是凭这速度，基本不可能在蝰压下前逃出去。

“完了……”站在不远处的“乌鸦嘴”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心中有些疼惜。他也没有想到这条蛇妖居然会突然暴走，直接拼命，连让自己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就在此刻，谁都没有发现，李修缘怀中抱着的那个神像忽然发出了一丝隐晦至极的暗金光芒。蝰那诞水四溢的狰狞巨口，只离他的身体还有一点距离时，李修缘的身形却极为诡异地向前挪动了数丈，刚好从蝰庞大的身躯下逃了出去。

怎么可能！

他们听到对方的声音，几乎又同时对望了一眼，然后出手，赤练身前的血色长剑化成一道闪电，直接刺中“乌鸦嘴”的额头。

但还没有等赤练狂喜，它就发现刺中的这个躯体慢慢地变淡，然后变成了一张破碎的黄纸，落在地上，而“乌鸦嘴”的身体在数丈的地方缓缓出现。

“苗疆的那个小妮子，赶紧出手，大不了这两条蛇妖的内丹都归你！”“乌鸦嘴”刚刚落地，就朝着不远处的草丛大叫道。

他的话音才落，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忽然响起，然后一道五彩缤纷的身影快速地从半人高的草丛中闪了出来。

刚才又是一击不中，那个和尚就如同打不死的蟑螂一样在前面蹦哒着，蝰已经彻底陷入疯狂中，巨大的蛇尾犹如煲风骤雨一般向周围胡乱地砸着，附近数十丈内就像被无数巨石轰砸过一样，变得坑坑洼洼。

李修缘原本以为刚才那一击自己肯定无法躲过，却没有想到一股莫名的力量将自己拉扯了出来，但是希望还没有完全生出，他就看到这条巨大的蛇妖开始朝自己这边疯狂地轰击起来。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以一却众生之类……”

李修缘轻轻吸了口气，一边开始念《金刚经》，一边举起金身，准备朝着那头庞然巨物砸去。

既然躲不了，他就不再躲！

“小和尚倒是有些勇气，没有半点法力也敢对上这条蛇妖！”忽然，李修缘的耳边响起一个娇柔婉转、荡人心魄的声音。

“躲开吧，你打不过它！”

那道五彩缤纷的身影挡在李修缘的身前，也显露出她的样子来。她身上穿着一件蓝布印花的衣衫，胸前围着一条绣花的围裙，色彩斑斓，她的耳垂上挂着一对极大的银耳环，明显就是个异族女子。

她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肤色白皙，眉眼如画，手中拿着一对小小的银铃，银铃轻轻晃动着，发出好听的声音。

那些碎石断木，在她的身前，就好像碰到了一道无形的气墙，纷纷落下。

这是谁？

李修缘看着这个明艳的陌生女子，有些发愣，举着神像呆呆地站在原地。

蝰此时也发现了这个挡在该死的和尚身前的美丽女子，只是对于它来说，好看还在丑陋没有半点区别和意义，它一声咆哮，直接扑杀过来。

面对着狞恶异常的蛇妖，女子拎起李修缘的衣领，向后遁去，速度之快，蝰根本追不上。

脱离险镜后，她随手将李修缘往地上一扔，朝他嫣然一笑，就飘然而去。李修缘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自己的脖颈掠过，隐隐有一丝滑腻，心中情不自禁地一荡。

李修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闭上了眼睛，轻声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却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女子一边缓缓朝着蝰蛇飘去，一边向“乌鸦嘴”笑道：“老道，我们来比比谁先解决自己的对手吧，虽然那条赤练蛇道行高些，但这条蝰蛇动用了本命神通，战力也抵得过赤练了！”

“赌注，就这两条蛇妖的内丹吧……”女子巧笑倩兮，眨了眨黑漆漆的眼睛，说道。

“乌鸦嘴”闻言，摇了摇头，道：“贫僧年纪大了，不能和你们年轻人比啰……”

他虽然口中说着不行，手中的罗盘却轻轻一晃，几道八卦的虚影悄然落于地上，在无声无息中把赤练蛇给围住了。

见到“乌鸦嘴”开始行动，这个异族女子也没说什么，只是轻笑一声，裙袂飞扬中，一道极淡的粉色烟雾飞快地弥漫在空气之中，而蝰蛇半点反应都没有。

见自己被“乌鸦嘴”的八卦虚影包围，赤练心中一紧，它望了一眼依然陷于狂暴中的蝰，咬了咬牙，眸中闪过一抹狠色，巨尾一甩，居然直接向外跳去。

“这妖物倒是机灵，只是来不及了……”见赤练蛇妖想要跳走，“乌鸦嘴”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他手中罗盘连震，一道道八卦虚影不断闪现，密密麻麻地挡在了这条蛇妖的身前。

看着自己身前这些密密麻麻的八卦虚影，上面所附着的力量虽然微弱，但数量太多，如果不动用本命神通，很难闯出去。赤练蛇妖忍不住勃然变色，巨大的蛇眸死死盯着“乌鸦嘴”，喊道：“道人，你不要欺人太甚！”

“乌鸦嘴”闻言，不禁扑哧一笑，开口道：“你真是扮人扮得太久了，忘了自己的身份吗？另外……这些年被你害死的那些人的冤魂，也不许你就这么离开吧！”

说到后面，老道士的声音忽然变得凝重，同时，他指着地上那些白森森的骨头。

方才蝰蛇方狂，用巨尾乱轰砸，几乎将地面削去一层，院子中原先埋着的东西也暴露了出来，不大的院子里，地下居然全是森森白骨，看形状，全是人的尸骨，应该都是这些年被这两条蛇妖害死的路人。

“汝恶之甚，不可恕！疾！”不等对方说话，“乌鸦嘴”面色肃穆，空着的左手忽然化成剑指，向着面前的赤练蛇斥道。

话音刚落，那些密密麻麻的八卦虚影纷纷向着这条蛇妖涌去。

“啊啊啊……”从对方的语气中赤练已经明白，今天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死，心中再无半点饶幸。蛇首仰天，疯狂地嘶吼起来，它也直接动用了本命神通。

原本赤色的蛇躯此时变得深红，每一片蛇鳞都呈晶莹剔透的血色，它原本的那柄血色长剑重新化成了蛇芯，吞吐不定，蛇眸死死盯着“乌鸦嘴”，向着对方扑去。

但是那些可恶至极的八卦虚影，沾染上一个后，它就感觉自己的身躯沉重一分，而这些虚影足足有上百个，尽管它动用本命神通后力量暴增，依然觉得身躯滞笨，越来越难以动弹。

而另外一边，蝰的攻势虽然依然猛裂，但那个女子就似一只蝴蝶般，在缝隙之间飘来飘去，而且连蝰自己都没有发现，它的周围已经充满了粉色的毒雾，它的动作也渐渐慢下来。

“这老东西，果然还是厉害！”女子此时望了一眼不远处被“乌鸦嘴”压制至下风的赤练蛇妖，轻声嘀咕道。

只是让她就此认输，她明显不愿。犹豫了片刻，她的长袖一颤，一条漆黑的小蛇从袖口蹿了出来。

“去！”女子对着小蛇轻斥道。

小蛇很明显地迟疑了下，同为蛇属，它有些抗拒，但主人的命令它无法违背。身子一弓，小蛇迅如闪电，朝着蝰剩下的那只独眼射过去。

片刻后，蝰忽然发出一声悲嘶，甚至比之前被李修缘砸瞎一只眼睛的时候更加惨烈，因为它剩下的唯一一只眼睛也瞎了！

巨大的蛇眸中，隐隐可以看到一个极小的洞，那是被那条漆黑小蛇钻出的，甚至它还在继续往里钻，向着蛇脑深处。

蝰庞大的蛇躯疯狂地挣扎着，早就一片狼藉的地面此时再次被摧残了一遍，女子早就闪在一边，冷眼望着这一幕，她的脸上隐隐可见一丝遗憾。

方才她放出毒雾对付蝰蛇，其实已经生效，只是速度明显慢于“乌鸦嘴”，所以她只能动用那条漆黑小蛇。

这条看上去不起眼的小蛇，是她用自身心血喂养多年的利器，不但浑身坚若精铁，而且如臂使指，顺心如意。可惜对付完同为蛇属蝰，这条漆黑小蛇基本也很难活着出来了。

片刻后，蝰蛇剧烈的挣扎放缓了下来，然后彻底停止，偌大的蛇眸之中隐隐可见其中的痛苦，还有茫然。它大概在死时，都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死的。

赤练也看到了这一幕，但它已经自顾不暇，甚至来不及悲哀，因为那些八卦的虚影重重叠叠地贴在它的身上，让它感到无比沉重。

它原先以为自己动用本命神通后至少能和对方同归于尽，但现在看来，这个老道士的强大，让自己根本无法反抗。

忽然，，赤练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它望着“乌鸦嘴”，开口道：“你们这些除妖师，所谓的斩妖除魔，无非就是为了我们那颗内丹，你们斩杀我们，与我们吃人，又有什么区别？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不等“乌鸦嘴”回答，赤练忽然笑了起来，巨大的蛇脸之上一露出笑容，就显得颇为诡异。

听到赤练蛇妖的话，“乌鸦嘴”脸色一变，感觉到不对，想要阻止，但最终还是轻叹了一声，手中罗盘一震，他的慢慢地淡去。

正在此时，赤练的蛇躯蓦然又膨胀了起来，然后，“轰”的一声，足足有数丈长的庞大蛇躯，猛地炸裂开来。

那个女子走到蝰身边，纤长的手指在它的庞大的蛇首上轻轻一划，极为坚硬的蛇鳞直接裂成两半。她半点不嫌血腥，伸手在其中掏摸片刻，取出了一粒鸡子大小的内丹。虽然这粒小小的内丹上还带着血迹，但其中隐隐蕴含着的法力的波动，就证明了它的不凡。

她继续在蛇首中寻找了一会儿，才取出那条漆黑小蛇，此时它已经僵硬不动。她不禁微微摇头叹息，脸色有些阴郁，虽然有内丹弥补，但失去这条小蛇还是让她很心疼。

不过她抬头看到“乌鸦嘴”的时候，美丽的脸庞上顿时露出一丝笑意，这个老道士此时的样子太过狼狈，满头满脸都沾着血水碎肉，看上去极为恐怖。

“笑什么笑？你要是早点出来围攻，也不至于让对方自爆了。现在内丹没了，可不关我的事，反正是你的赌注！”看到女子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乌鸦嘴”没好气道。

女子微微一笑，道：“道长可是前辈，还会耍赖吗？没有内丹，可以用您的一次人情换。”

老道刚擦去脸上的污物，听到对方的话，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但确实如对方所言，以自己的身份，他总不能赖账。

“去看看那个小和尚吧，他一个没有丝毫法力的普通人直面两条妖物，居然半点不怯，不愧是慧远禅师的弟子。”“乌鸦嘴”算是默许了女子的要求，摇了摇头，望向正在不远处发呆的李修缘，底声道。

“什么？那傻乎乎的小和尚居然是慧远禅师的弟子，怎么可能？像慧远禅师这般强大的宗师，弟子怎么会如此弱小？”异族女子听到“乌鸦嘴”的话，脸上顿时充满了震惊和不信之意。

“乌鸦嘴”哭笑道：“小和尚既然自己这么说，应该不会有假。而且佛家讲究顿悟，听说慧远禅师一开始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和尚，但后来一夜之间就变得法力无边，连灭十三个妖魔聚集之地，成了咱们除妖师中的传奇……”

听“乌鸦嘴”说起慧远禅师，女子眼中也是异彩连连，显然对于当年慧远禅师的传奇事迹也是由哀佩服。

“多谢两位相救。”见“乌鸦嘴”和那位美艳女子朝自己走来，李修缘收拾了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衫，躬身行礼道。

“乌鸦嘴”还没有说话，女子就先走到李修缘身前，一双美眸紧紧盯着他，柔声道：“小和尚，你的师父就是慧远禅师？”

李修缘被她的目光盯着有些不大自然，脖颈处浮起一层红晕，不由自主地底下头，轻声道：“是的……”

“不知道慧远禅师如今在何处挂单？我曾特意数次去国清寺拜访他，但是被告知他不在寺中——对了，我叫银铃。”这个叫银铃的苗疆少女声音变得更加柔媚，见李修缘居然向后退了一步，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好了，银铃，这是慧远禅师的弟子，收起这套吧。”站在一旁的“乌鸦嘴”插嘴道。

银铃闻言，微微一笑，脸色变幻，瞬间从魔女变成一个冰清玉洁的圣女，这一幕让李修缘目瞪口呆。“乌鸦嘴”却见得多了，摇了摇头，朝着李修缘问道：“小和尚，你没有半点法力，怎么也来行走江湖？你不知道刚才这户人家有问题？”

“知道。”李修缘平静地回道。

“知道里面有妖魔还主动进去，你活得不耐烦了吗？”银铃好奇地望着李修缘，问道。

“道济并不是活得不耐烦，我师父说过，道济是降龙罗汉化灵，专为降妖伏魔而来，所以退却不得！”李修缘迟疑了一下，还是对两人说道。

他知道这话说出口，肯定会被对方嘲笑，但他不善说谎，心中如何想，口中便如何说。

果然，“乌鸦嘴”和银铃听到李修缘的话，瞬间一愣，随即便是面面相觑。两人都知道降龙罗汉是神话的存在，根本不可能在人间出现，眼前的这个小和尚怕是在说梦话。

但是见到李修缘异常认真的样子，打击的话两人也有些说不出口。“乌鸦嘴”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道：“小和尚，慧远禅师到底去哪里云游了？我们这些除妖师都很挂念他！”

李修缘挠了挠头，犹豫道：“我师父一直都在寺中，只是他时常神出鬼没的……”

“神龙见首不见尾，果然是宗师风范！”“乌鸦嘴”一脸仰慕地赞叹道，看银铃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明显也有同样的想法。

见到他们的样子，李修缘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两位，贫僧能否请教一下，我师父慧远禅师当年究竟有何事迹，能让两位如此钦服？”

李修缘从慧远禅师给他那座金身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这位师父不会是普通的和尚，但看他平时的样子，还有寺中僧人对他的态度，实在看不出他当年如何了不得，现在见这两位除妖师似乎知道一些事情，李修缘不禁开口询问。

听到李修缘的话，“乌鸦嘴”呵呵一笑，转头望向银铃，示意由她来解释。果然，这位苗疆少女脸上露出无尽敬仰的神色，直接开口道：“我们除妖师一脉，历史虽然不短，但真正崛起，其实并没有多少年……

“天下妖魔肆虐，几大超脱势力虽有心降魔，却各自为战，而且妖魔之中有几个相当厉害，在它们的带领下，除妖师节节败退，只能蜷缩在几个大城池之中，凡间几乎成了妖魔们狂欢的所在，那是个异常混乱而危险的年代……”

听到银铃的话，“乌鸦嘴”脸上的表情也有所变化，似乎有些感触，他确实经历过那个时代。

“然后慧远禅师突然出现了，几乎可以说是横空出世，甫一出现就击杀了当时最为出名的妖王巴立明，接下去用了四天五夜，转战数千里，剿灭了十三个妖魔聚集之地……

“慧远禅师还公开了三个丹方，都是用妖魔内丹炼丹的法门，于是所有的除妖师都团结起来，灭杀妖魔，夺取内丹，提升自己的修为。可惜后来，慧远禅师隐退江湖，众人再不能相见……”

见到此时，李修缘已经彻底震惊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师父居然有这么传奇的过去，但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对自己说过呢？而且似乎连国清寺中的人也未说起过。

李修缘久久不语。

银铃望着他怀中的那个金身，微微皱眉，片刻后忍不住道：“小和尚，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楚镜心的除妖师？”

听到银铃的话，李修缘心中一震，但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缓缓道：“道济并不认识楚镜心。”

他心中默默道，认识楚镜心的只是李修缘，而自己此时已经变成国清寺中的道济和尚，不再是红尘中人了。

“两位法师，师父曾嘱咐让我继续西行去灵仙镇寻找机缘，现在就此别过，希望以后再有机会相见。”

见李修缘行礼，“乌鸦嘴”和银铃也纷纷回礼。只是银铃的嘴角显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的袖子微微一展，一抹微不可察的银光就附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