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李修缘远去，“乌鸦嘴”忽然转过头，望着银铃，淡淡地道：“小妮子，你在小和尚身上放了银线虫，想做什么？”

银铃的动作虽然隐蔽，但在“乌鸦嘴”这种老江湖的眼里，还是瞒不过去的。

听到“乌鸦嘴”的问话，银铃嫣然一笑，开口道：“道长，您最近风餐露宿，怕是没有进过隐庐吧？”

“乌鸦嘴”闻言，双眉微微一挑，恍然道：“确实有段时间没有去隐庐了，你方才向小和尚问起是否认识楚镜心，难道是天心姥姥的这个关门弟子在寻找他？”

隐庐是除妖师一脉专门用来交换物品、交流消息的所在，“乌鸦嘴”又知道楚镜心是天心姥姥的弟子，他反应极快，从银铃的几句话中就推断出了事情的真相。

银铃点了点头，笑得像一只偷吃了鸡的小狐狸。

“楚镜心在隐庐中挂在赏格，要寻找一个抱着神像的年轻的和尚，名叫李修缘。虽然这个和尚没有承认，但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了！”

她解释完，然后将手指放到嘴边，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数十息后，一只极为神骏的白鹞从远处飞来，落到银铃的肩膀上，用鸟喙亲热地在她的耳边摩擦着。

银铃“咯咯”笑了起来，从袖中甩出一条银环蛇。扔到半空中，白鹞发出一声欢快的尖唳，如闪电一般飞了过去，将银环蛇叼到嘴里，三两口吞了下去。

等白鹞吃完蛇，银铃又取出一块绢布，绑在白鹞的腿上，然后拍了拍它的翅膀，让它飞去。

望着这一幕，“乌鸦嘴”不禁有些羡慕道：“你们苗疆一脉，驯养蛇虫鸟兽，确有独到之术。”

银铃有些羞涩地望了这老道士一眼，开口道：“只是一点小伎俩而已，上不得台面，远不及道长的玄门正统。对了，道长，之前说好的赌注，您可不会忘吧？”

“乌鸦嘴”闻言，不禁苦笑摇头。迟疑了片刻，他从怀中掏出一件小小的铁质罗盘，递给银铃，道：“人情我可是不敢欠。这件是我闲暇之时所炼制的，大概能抵挡刚修炼出内丹的妖魔全力一击，不知能否抵得过赌注？”

银铃接过罗盘，抚摸了片刻，喜滋滋地道：“当然抵得过了，多谢道长赐宝了！”她这一趟虽然损失了那条漆黑小蛇，却收获了一粒蛇妖内丹，还有这件护身法器，关键还找到了李修缘，可以收获楚镜心的友谊，真是赚到了！

“那就此别过，江湖再会！”输了件法器，又被蛇妖自爆溅了一身污物，虽然没有受伤，但身上总归不舒服，所以“乌鸦嘴”也告辞而去。

李修缘其实并未远离，只是躲在不远处，等到银铃也离开后，他才回到这间几乎成为废墟的院子旁。

看到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气息的袁牧，李修缘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这是他出寺之后，亲眼见到的第二个被妖魔所害的普通人，在几个时辰，袁牧还热情地给他倒茶。

李修缘抚上这个憨厚青年的眼睛，又回头看了眼地上散落的森森白骨，默默地在废墟中找出一柄锄头，在院子旁边找了块地，挖出一个深坑。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将这些白骨还有袁牧的尸体一起放入坑中，李修缘擦了下头上的汗水，轻声念诵经文来，为这些被妖魔残害的人超度，希望他们在下一世不再遭受这样的苦难。

许久后，暮色已经有些深浓，李修缘念完经文，才抱起金身，缓缓地离开这处院子，继续朝西边走去。

一个多时辰后，李修缘站在一片树林旁，长长地吐出口气。他的僧衣被汗水浸透了，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居然没有看到一户人家，更遑论庙宇。

看来今晚只能在野外露宿了，李修缘并非第一次这样，倒也不怎么在意。他走入山林，准备拾一些干柴，再找株大树，以避免一些野兽的侵扰。

只是他没走几步，就感觉自己身后的树影在轻轻晃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刚过去了一般。他心头一紧，拎起手中的金身，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却发现月光下草丛一片空旷，只有树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他轻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但是很快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咬了咬牙，快速转过头，这次他见到了一道黑影刚好从一株大树下闪过。

“谁？谁在那里？”李修缘双手举起金身，紧紧盯着那株大树，屏住呼吸，缓缓地朝它走去。在离大树还有半米距离的时候，李修缘直接跳了过去，手中的金身随时准备砸出。

但是大树后空无一物，似乎刚才看到的黑影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李修缘心中莫名感到有些不安，缓缓地向后退去，准备换个地方露宿。

刚走了两步路，他忽然感觉自己似乎踩中了什么东西，瞬间脚踝一紧，脑袋一空，身体凌空飞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眩晕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两只脚上都被系了一根绳索，整个人被倒吊在了大树上。

“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一个红色的身影慢慢地从大树后转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根长鞭，轻轻地敲击着自己的掌心，语气充满了嘲讽。

李修缘一见到对方那张娇俏可人的脸蛋，就认出了她是楚镜心，心脏忍不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闭上眼，片刻后才睁开，望着眼前这个女子，开口道：“这位姑娘，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和贫僧开这个完笑？”

听到李修缘的话，楚镜心冷笑不已。她从怀中拿出一卷文书，直接展开，摊在李修缘的面前，冷然道：“素不相识？你还认识它吗？”

李修缘望见已经有些发黄的文书上写着两个字：婚书。

他顿时感觉脑袋都大了一圈，但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牙道：“不认得！”

“啪！”

空气中突然炸起一声脆响，李修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抬眼看去，发现楚镜心只是随意浑动长鞭，就将边上一株大树的半边枝干全部抽断，残枝败叶掉了一地。

“好你个李修缘，居然学会装疯卖傻了。既然你不认得我，那我这根鞭子也不认得你！”说完，楚镜心猛然提起长鞭空气中顿时响起让人心惊胆战的呼啸声。

“是，是，我是李修缘，不要动手……”李修缘终于忍不住承认道。镜心既然已经认出了自己，就没有必要再否认了，免得受皮肉之苦。

楚镜心上前一步，紧紧盯着李修缘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上次你在永安城已经认出了我，却还要跳走？为什么当作不认识我？”

面对楚镜心的质问，李修缘底着头，沉默着。

仔细望着眼前的李修缘，楚镜心忽然发现他俊秀的脸庞瘦削了不少，面上更是多了几分风霜之色，心中忍不住一软，轻声道：“我一直以为你在那场灾劫中丧生了……”

“我原本也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李修缘讷讷地开口道。

“那你后来见到我，知道我没有死，为什么不肯认我？是不是有其他女人了？”楚镜心柳眉一竖，俏脸含煞地轻喝道。

听到楚镜心的话，李修缘不禁哭笑不得，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已经在国清寺出家，怎么可能再去找其他女子？”

楚镜心点了点头，道：“那你现在可以继续履行婚约，还俗娶我了！”

李修缘摇头道：“当日劫难之后，慧远禅师收我为徒，带我入了佛门，说我是降龙罗汉化灵，如今妖魔乱世，我必须担起责任，降妖除魔，拯救世人，不能再顾这些儿女私情了……”

李修缘的语气异常认真，但是楚镜心只是扑哧一笑，道：“你？降龙罗汉化灵？还要降妖除魔？连一只小小的骷髅妖精都打不过，你拿什么去拯救苍生？真是笑死人了！”

李修缘脸色通红，但依然道：“和你说不通，你快放我下来，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楚镜心秀眉一挑，冷哼道：“你我有婚约之事，我师尊和同门都知道，如果你不娶我，我岂不是要被他们笑话？现在你落在我手中，哪里都别想去！”

李修缘无奈道：“你到底想怎样？”

“跟我回去，还俗娶我！”

楚镜心拎着长鞭，火红的长裙随风微微扬起，看上去霸气至极。

“不可能！”李修缘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那你就这么吊着吧！”楚镜心微微一笑，转身离开，消失在了深浓的夜色之中。

听到楚镜心离开的声音，李修缘眼片轻轻一动，过了好一会儿，他再没听到其他声音，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空旷的森林中，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被吊在半空中，楚镜心好像真的已经离开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楚镜心还是没有回来，林间异常寂静，偶尔还有野兽的嚎叫，李修缘只感觉自己的手足酸疼不已，头脑发涨，终于忍不住喊道：“楚镜心，你出来，放我下去……”

但空荡荡的林中除了李修缘说话的回音，便只是风吹过的呼啸声了。

李修缘咬了咬牙，闭上了嘴，他知道楚镜心肯定在附近躲着，等待自己的求饶妥协。

忽然，李修缘脖颈间的汗毛竖了起来，后背的冷汗渐渐渗出，连呼吸都开始竭力屏住，他看到一头体形巨大的黑熊，缓缓地从不远处走过来。

李修缘紧张地眯缝着眼睛，望着眼前这头庞大的野兽慢慢走到自己的身前，看到它那锋锐而极长的利爪在树上轻轻划过，留下几道极深的痕迹。

“呼呼呼……”

黑熊那潮湿而灼热的气息在李修缘的脖颈附近飘荡着，只要它的熊掌轻轻一扇，李修缘的头颅就会不保。

就在此刻，一条长鞭凭空出现，卷住了熊掌。黑熊愣了愣，继而勃然大怒，发出一声咆哮，向着身前的目标，用力拍出。

李修缘闭上眼睛，然而他等了片刻，仍旧没有等到那股剧痛，忍不住睁开眼。

此时，长鞭绷得笔直，而那头黑熊只是疯狂地咆哮着，丝毫不能前行，哪怕只是一小步。

楚镜心的手微微向后一甩，偌大的一头黑熊瞬间被砸飞出去十几丈远。她走到李修缘面前，刚要开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李修缘神秘一笑，说道：“你再等一下。”

一刻钟后，李修缘被放了下来，但是手脚都被绑住了，坐在树下。楚镜心坐在他的对面，手中的木棍上串着几条鱼，已经被烤得金黄发亮，浓浓的油脂一点点滴道火堆上，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真的好香，李修缘，你饿不饿？”楚镜心转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端坐着的李修缘。

“不饿！”李修缘闭上眼睛，不去看楚镜心。

“哦，真是可惜了，我在上面加了散香丸，异常美味呢……”见对方没有睁眼，楚镜心脸上满是笑意，语气却很遗憾。她掏出一柄精巧的银质小刀，从烤得有些焦黄的鱼身上切下一块肉，放入口中，忍不住满足地叹息道。

“咕咕咕……”

李修缘的脸上依然没有反应，他的肚子却传出了饥肠辘辘的声音。此时已经是深夜，李修缘又走了许多路，早就饿了。

“扑哧……”楚镜心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将一条烤好的鱼放在李修缘面前，轻声道：“赶紧趁热吃了！”

李修缘有些勉强地睁开眼睛，却没有去看自己面前的烤鱼，微不可察地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出家人不食荤腥，我的包裹里有干粮，你帮我拿出来就行。”

楚镜心闻言，俏脸顿时一寒，将烤鱼扔在李修缘的身前，冷然道：“要鱼肉就有，要干粮没有，爱吃不吃！”

明月当空，清风徐徐。

楚镜心一个翻身，跃到了大树的一根粗大枝干，找了个舒适的角度躺了下来。她从身上解下一个葫芦，洁白的脖颈微微扬起，开始饮酒。

“呼！”

楚镜心吐出一口酒气，伸出手擦了下唇间残余的酒液，略带着一丝醉意，望着树下安然而坐的李修缘，忽然开口道：“喂，要不要喝一口？这是河间府最好的酒楼里存的陈酒，醇厚至极。”

李修缘没有作声，只是低头，轻声默念着经文。

见他如此，楚镜心脸上的醉意似乎更浓，也不再开口，转而抬头，望着稀疏的枝干间透着月光，不时地饮一口酒，不知何时沉沉地睡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天光大亮，李修缘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一身红裙、英姿飒爽的女子，声音略有些嘶哑。

这一天一夜，他几乎滴水未进，嘴唇都有些干裂了。

“去国清寺，我要去找普明禅师，和他说清楚你尘缘未了，许你还俗！”楚镜心那双锐利的眉微微一挑，“到时我看你还能找什么借口！”

听到楚镜心的话，李修缘忍不住苦笑不已，他犹豫了片刻，开口道：“镜心，你我缘分已尽，真的无法勉强，你又何必如此呢？”

楚镜心的脸上露出一丝倔强，直接道：“若我一定要勉强呢？”

李修缘轻轻叹了口气，沉默了。

“走吧。”楚镜心手中的长鞭一动，锋锐如剑，将李修缘双脚之间的绳子切断，淡淡地道。

初夏的晨间，偶有阵阵凉风，杨喜刚刚耕完自家的几亩地，此时坐在田埂间，敲了敲有些酸疼的肩膀，眯起眼，望着远处雾气氤氲的群山。

忽然，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呆滞，不远处的小路上，一个年轻的僧人手被绑着，走在前面，他身后跟着一个长得跟仙女一样的女子。

楚镜心微微皱眉，望着走在前面的李修缘，发现他的脚步已经有些踉跄。昨夜到此时，他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体力差不多被耗尽了。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倔强，宁可饿着肚子，也不愿意碰一点荤腥。

“停下！”楚镜心忽然叫道。

“看你这样，估计还没到国清寺就已经饿死了，去吃你的干粮吧！”她随手将李修缘的包袱往他的面前一扔，走到旁边的树下休息。

李修缘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突然肯让自己吃东西了，但此时他也来不及去想其他，有些慌忙地从包袱里找出那几个干饼，用力地啃起来。

饥饿的滋味实在是太过于可怕，李修缘刚才全身都在出冷汗，只感觉一种无力和挣扎就像毒蛇一样侵袭着内心，它在大声地告诉自己：吃肉吧，破戒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李修缘终究还是坚持了下来。他坚信自己就是降龙罗汉，为了给自己的家人复仇，为了给天下万民降妖除魔，他必须坚持！

见到李修缘这般狼吞虎咽的样子，楚镜心忍不住想笑，但她的笑容还未绽放，眼神中就闪过一抹黯然。

忽然，李修缘捂住了自己的脖子，拼命地咳嗽起来，整个脸庞通红，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怎么回事，噎住了？”见到这一幕，楚镜心不禁慌忙地问道。

看见李修缘点头，她连忙翻找起李修缘的包袱来，找到一个竹筒，打开塞子，里面却是空荡荡的，一滴水都没有了。

楚镜心心中大急，拿出自己腰间的葫芦，递给李修缘，大声道：“没有水了，你先喝点酒，事急从权，佛祖不会怪你的！”

李修缘依然倔强地摇头，哪怕他的脸已经憋得通红，哪怕他已经完全喘不过气来。

“你……”到了此时李修缘还是不愿意喝酒，楚镜心不禁又气又急，狠狠地跺了下脚，急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水！”

楚镜心拿起竹筒，朝着身后的那座山脉飞快地奔去，昨天她在那里见到过有条小溪。

见楚镜心离开，李修缘疯狂地咳嗽声缓缓地停了下来，憋得通红的脸也慢慢恢复正常，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愧色，低声自语道：“镜心，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

李修缘背着自己的包袱和经笈，抱着那个金身，向着楚镜心相反的方向，拼命跑去。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楚镜心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她的额头上全是密密的细汗，呼吸也有些急促。但等她来到树下，只见地上散落的那截断绳，却已经没有李修缘的踪影。

竹筒被她狠狠地丢在了地上清澈的水洒了一地，然后慢慢地渗入泥土里。

“李修缘！你不是人！”楚镜心转过头对着远处的群山大喊道。

她的脸上隐隐有一抹水渍，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李修缘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路，到了一个小湖边，才停了下来。他之前不过是吃了半个饼，早已经没有了力气，而且刚才为了装得更像，他真的故意噎住了。此时，他直接趴在湖边，咕噜咕噜灌了一肚子水，才躺在地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想到此时楚镜心不知道会如何愤怒和伤心，李修缘的心底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情感。

佛说以慧剑斩情丝，但这缕情丝，真的这么好斩断吗？

李修缘休息了半个时辰，才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太阳辨别了一会方向，继续往西边走去。虽然没有人知道灵仙镇在哪里，但是自己只能选择这个方向继续走下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