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晚上9点45，一个不合适的时间点，距离报销车费的时间太远，距离公交停运的时间又太近。

这是胡杨本周内第四次加班，走出办公楼，步行八分钟，到达车站，等待五分钟就能正好赶上末班公交。

到站，坐下，低头，摘工牌，正好五分钟准备完成，准时上车，在9点58分安心依靠椅背，经过两小时的美梦之后回到他六环外的家。

相同的动作，一气呵成，重复了千百遍，成为了一种肢体习惯，仿佛自出生起就习得似的。只是今天有所不同——忘记已经上交了工牌，他的手伸到胸前却落了空，只好悻悻作势掸了掸衬衫上不曾存在过的灰尘，转头望向车开来的方向，却正好撞进路边一双熟悉的眼睛。

胡杨怎么也不会料到，再次见到郑晚晚会在如此狼狈的今天，营业到深夜的末班公交，霓虹灯下晦暗不明的微笑，穿了十年泛黄僵硬的旧衬衫，以及喉咙里喑哑却终是沉默了的擦肩。

该庆幸吗，公交来地如此及时，没有一点留念地奔赴下一站，像是什么失败的爱情，把一些人带向远方，也把一些人留在原地。只是这次，换她郑晚晚停在那里，目送载着胡杨的车向黑色的远方驶去。

想到这里，胡杨心里甚至生出一些恶毒的快意，仿佛这些年所有不为人道的平凡与落寞都在这不足一秒的对视中得到了释放。

“乒羽中心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冰冷的报站声断断续续，缥缈得像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将胡杨从莫名的恨意中唤醒，他苦笑地揉了揉脸，抱起箱子走下了公交。

人与人之间本就是这样，十之八九的事情都没有源头。就像他和郑晚晚，结束十年的纠缠只需要一句冷冰冰的再见，从此退回陌生人的安全距离，像今天一样轻飘飘的擦肩，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你每天和千百人相遇，而她，并没有什么不同。

再次见到郑晚晚三天后的医院。

又是一个狼狈的“今天”，不知自何时开始，胡杨所经历的一切都被冠以了一个个负面的形容词前缀，今天更甚。

刘秦，他的前老板，说他这是心理问题，是自己对事件的认知失调，简单来说，

“抑郁了”刘秦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这事我熟，你休息一下，把问题解决了再来，我认识一超牛逼的医生，重点是——盘靓条顺”刘秦说着从抽屉中翻出一张名片递给他，然后伸手将他请出了房间。

这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顺从的恶果就是，胡杨游魂般飘荡在早班医院嘈杂如菜场的走廊上，完美地融入了这一室的病人。

“让一下！对不起，抱歉，抱歉......”不知是谁精准地击中了胡杨的后腰，他措手不及，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出门走路不长眼？”肇事者出言不逊，毫无悔改之意。

可终归还是伸出手来，胡杨借力站了起来，还来不及掩饰一身的狼狈，抬起头就愣在了原地。

“你？是你？”

“怎么了，说你不长眼你真的没长眼睛？”面前的女孩子七八分瘦弱，身着白大褂，抬头瞥了一眼面前愣在原地的胡杨。

“胡杨，503，下一个轮到你了”她低头在怀中的病例册上勾画几下，扭头进入了身后的房间。

精神医院年久失修的木门撞击门框，发出了“咚”地一声闷响。

胡杨这才僵硬地跟随白色衣角，以一种蹩脚的姿势走进房间。又是一声闷响，之后便陷入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