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进门第一句话，不像是患者对于医生，语气复杂，不知是想确认些什么。
“不用自我介绍了吧，好久不见”
面对这样的回答，胡杨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却是转而环顾四周，房间不大，东西却很多，桌上和桌底都塞得满满当当，杂物一直从桌角堆到窗边，只留下一隅之地，勉强允许一人转身，陆晚晚就站在那儿，面朝窗外，不知在看些什么。
一切倒不似想象中的病房，就只是普通办公室。
许是很久没有得到回答，陆晚晚诧异地回头，看到胡杨还是停在原地，保持着一贯的姿势，甚至连握住门把的手都久久没有放下。
“愣着干嘛，坐下呀”
胡杨就像语音操控的机器人一样向身边的椅子砸下来，下意识摸了摸已经撞瘪了的右后口袋。
“可以抽根烟吗”
对方皱了皱眉，抬手指向墙角的禁烟标志。
很好，手上，特别是无名指上没有什么特殊的首饰。
分开这么久，庆幸的居然还是这样一件事，胡杨甚至懒得责怪自己这不知何处而来的情愫。张开嘴说出了今天唯一有信息量的一句话。
“陆晚晚，好久不见。”
胡杨最后一次见陆晚晚，也是这样的开场白。
那个时候胡杨还勉强光鲜，陆晚晚却一直都是现在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的狼狈时候，就算是她还是那个胡同口小女孩的时候，仍是这样。
那也是陆晚晚第一次去高档餐厅。说是高档餐厅，还不如说是依仗胡杨的运动员身份所安排的训练用餐馆。由于不接受外宾的缘故，显得崭新干净，比这个小城的别处“高级”了些。
陆晚晚进入餐厅的时候，大厅的乐队已经奏完了第三首歌，陷入了戛然而止的寂静，似乎是用这种特殊欢迎陆晚晚的到来。逼迫她向前冲了几步，快步走到座位，坐在胡杨的面前。
“陆晚晚，好久不见。”
胡杨望向她，冷不丁地咳嗽起来，笑容在咳嗽声中逐渐清晰起来。
“笑什么笑，呛住就少喝水。”
陆晚晚涨红了脸，瞪了对面的人一眼。
“这乐队我认识，主唱挺有名，工作很忙，今天居然还有空回来唱，运气真好。他弟弟也是我们队的运动员，只不过去年退了回家了，没想到哥哥居然留下来了......”
胡杨伸手将桌上的菜推向她，自己却不吃，只是看着面前的女孩，聊起了不着边际的话题。
陆晚晚抬起头，脸上的红晕还没来得及褪去，又因为某些不明来源的愤怒与悲伤激地愈发分明。
“你到底想说什么，倩姐都告诉我了，你，你就当面和我说，我就想听你来说！”
倩姐是队里的老队医，人到中年，愈发热衷于传播各种小道消息。小城很小，消息不过一天就能传遍全城。一队的谁违规，二队的谁伤退，都逃不过倩姐的大喇叭。
胡杨的退役，又怎么能瞒过她。
小城真的很小，小到只有两条主要的街道，纵横交错，大家的房子沿着街道布置，这就成了小城。小城小到没有名字，只因为出了两个乒乓球国手才被外界熟知，建了好几栋训练中心，出了好几条激励办法，小城却依旧没有多出几个人，于是小城依旧是小城。胡杨住在街东，训练中心在街西，陆晚晚家则在它们之间。他每天早起训练，都要经过街中心一栋被爬山虎吞噬的尖顶红砖楼，永远黑暗安静，仿佛沉睡着恶龙。
此时的胡杨刚刚被退回小城的训练队，成了这个城市少见的“外人”，每天被迫从东走到西到西接受全城人的注目礼，像是铩羽而归的失意王子。而拯救红楼上被什么恶龙囚禁的公主，就是重新证明自己的途径。
没想到，拯救公主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公主就自己走出了城堡。
更没想到，公主还成了他的同桌。
新同桌和公主相距甚远，她没有蕾丝边的裙子，也没有柔顺光亮的头发，甚至正相反，她剪一头齐耳短发，刘海却遮住眼睛，一身黑色从头到脚，阴气沉沉的样子。
难怪就她没有同桌，伴着老师还没说完的对于座位的安排，胡杨就走下了讲台，坐到了她的身边。意料之中地，所有人都对这个首都来的“大明星”“运动员”充满好奇，除了左边的她，她就那样坐着，没有施舍任何一个眼神给新同学。
很不礼貌，但胡杨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感激。
直到中午放学，这位沉默古怪的同桌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
这让胡杨每天例行的午间汇报变得简单起来，他的教练父亲仍旧希望他重返国家队，并且用自己最直接的方法努力着——派出社交，用一切时间训练，上半天学已经是母亲权衡之下父亲最大的让步。而一个寡言的缺乏好奇心的同桌——阻断了所有不必要的交流，正合父亲的心意。
果然如此，餐桌上父亲对新同桌甚至是分配座位的老师都大加称赞，虽然这种好心情只能持续一餐饭的时间。
他们都心知肚明，饭后胡杨将继续开始这一天所欠下的训练，左手持拍，发球，对拉，训练到手臂颤抖到再也无法发力，训练到父亲走出训练房，胡杨便可以跟上他的脚步，关灯，锁门，回家，彻底结束这一天。
身体的疲惫在某些程度上阻碍了胡杨大脑的思考，胡杨没来得及深思新同学的态度，甚至没想起今天压根没问起她的名字，便沉沉睡去。
不出所料，结果是，第二天的课堂上，胡杨无心关注这些他本就不会理解的数字符号，纠结了许久，用手肘向左偏了偏，轻轻撞了撞女孩。
这是这两天以来，胡杨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很大很圆，是薄薄的单眼皮，看不出任何情绪，就这样直钩钩地望着他，像是某种初生的小动物，对这个世界，比起好奇，更多的是不解。
“所以，你是谁？”对上这样一双眼睛，胡杨一时无措，问出了更加没有礼貌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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