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港的初冬仍有十几度，没有落叶，树木郁郁葱葱，满眼绿色。淮山路两旁的铁刀木，缀满玲珑的小黄花。公园和广场上，随处可见的紫荆花开得正浓，繁英满树。轻风拂过，花瓣纷飞如胭脂落红。

　　卓正楠坐在薇缇雅婚纱店的窗边，邹绮儿提着裙子转了一圈，问他好看吗？几片紫荆花花瓣飘落在窗台，他空洞地说：“很美。”不知是说花美还是人美。

　　邹绮儿确实是美的，眼角眉梢俱是风情，明艳照人，身材姣好。只是他的猎艳名单上，从来不缺这样美丽的女人。

　　“你先试，我去抽支烟。”他起身离去！

　　“好，”她是不怕的，三年时间，足可以改变任何事，也可以忘掉任何人。

　　卓正楠不知道邹牧川是怎么跟卓清旭讲的，卓老爷子明确表示不会参加订婚典礼。他还没想好如何跟老人家解释，时间如此紧迫，连后悔都显得那么仓促。

　　江子扬哭了一夜，听不进任何人的劝。杨子江给她带了一些江灵冉留下的珠宝首饰，她看也不看。直到大生拖着石膏腿拄着拐杖，凄凄切切地喊了声大小姐，用比她还响亮的哭声才止住了她的哭声。

　　大生擤了把鼻涕，说：“大小姐，那姓卓的对你倒是有情有义，相当于为你出卖色相了，你可要好好的。”

　　西皮心道，那邹绮儿相貌身材一流，又卖得不亏。

　　西皮安慰她：“是啊大小姐，我陪你一起走，天涯何处无美男嘛。何况眼前就有几个，谁也不比他差嘛。失恋我最有经验了，你现在觉得天都塌下来了，过一阵换个人，一样好用。”

　　这辈子换谁都不会好用了。年轻的时候，不要遇见太惊艳的人，不然后半生满是遗憾。见过你的美，我还能再爱谁。

　　“我没事，失恋了哭一场，当排毒而已。”江子扬声音完全沙哑，一脸红肿。

　　他们仍在酒店里，高明回鼎盛皇宫安排事宜。杨子江趁机跑过来，除了见江子扬蒙在被子里抽抽嗒嗒，还没说上话。

　　“姐，我向你道歉，不该口不择言。”好不容易等到她哭完，希望能和好。卓正楠居然肯为她做如此牺牲，杨子江万万没想到。将来江圣堂在龙港，有卓正楠保驾护航，洗白和发展都大有可为。

　　若在之前，她是打算老死不跟杨子江来往的。只是现在，失了半条命，恩怨是非己不足挂怀。

　　他这段时间也不好过吧，原本清秀俊逸的脸，一副富贵闲人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如今眼窝和两颊都凹陷了，眼里布满血丝和愁虑。下巴和额头腊黄爆痘，鼻头油得厉害。

　　人说见面三分情，江子扬又最是容易心软。杨胜霆夫妇是真死了，而她毕竟还活着。

　　江子扬冷冷说道：“你倒变得快，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你的仇恨没什么道理，很难报出结果。那天的事，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你都弄清楚了吗？这个莫名其妙的圣杀令，有没有让你清醒点。”

　　杨子江坐在床沿，满脸羞愧，不敢和江子扬对视。这种冲动又单纯的性格，能掌控江圣堂吗？做生意或许还行，斗人心难哪。

　　她叹口气，继续说道：“子江，圣杀令的目的你明白吗？利用我，牵制哥哥，目标是你。一旦你孤掌难鸣，人为刀俎，你为鱼肉。他们要的绝不是空壳子江圣堂。我走只解决我的问题，他们一计不成，会再生一计。你和哥哥都不擅长阴谋诡计，会很危险，不如我们三个一起走，且看来日。”

　　高明他们还忌讳三分，他有一帮忠心耿耿出生入死的兄弟。杨子江有什么？

　　“我走不了，人生在世，连父母的仇都不能报，枉为人子。”他倒是说得干脆！

　　江子扬想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什么因起的头，便用什么果结尾。

却只叹息道：“拿命去报仇是最傻的事情。”

　　杨子江领会错了她的意思，说：“你放心，我不会去找卓正楠报仇。”

　　江子扬头大，道：“我当然放心，他只是被我连带进来的一步棋而已，并不是你真正的仇人。警局接到怎样的报警，才会把他捉回去指挥行动，还出动了直升机。你一点都没想过吗？我们只差半小时就要上飞机，谁这么神通广大，及时截住了我们。话说回来，我跟他的关系，江圣堂的人怎么知道的。”

　　三人面面相觑，错愕的看着她，又都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她果然不记得了！

　　大生坐在椅子上，把腿抬平放在床尾。江子扬挪过去，用手指敲着他的石膏说：“断腿的人应该不会说谎哈。”

　　大生尴尬地干哈哈两声道：“你们又不是一天两天，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江子扬道：“一定是临时知道的，否则这局不会布得如此仓促。”

　　如果事先知道，早就让杨胜霆跳脚了，趁机搅混江圣堂的水，大鱼小鱼都能摸光。

　　西皮领教过她的分析能力，瞒也只是一时。索性把挑子撂给杨子江，说：“江少，你们没告诉大小姐吗？”

　　杨子江暗骂西皮不地道，只得说道：“卓正楠那天也在灵堂，是他发现你不对劲的。”

　　江子扬头顶轰的一声，四肢百骸如被定住了一样，僵在原地。心脏却剧烈震荡起来，怂恿着她的渴望，渴望他的一切。

　　“大小姐，大小姐，”“姐，姐，姐……”

　　江子扬突然的僵立，急促的呼吸，脸色通红，额头竟有细细的毛毛汗。把三人惊住了，边摇撼着她边喊。

　　要是高明在，非被打死不可。

　　江子扬好半天才回神，竭力控制自己。生硬地挤出一丝微笑说：“没事，一下子想起还有样东西在他那……”

　　三人将信将疑，杨子江道：“贵重吗？我去帮你拿。”

　　江子扬按着胸口，摇头道：“好，改天慢慢跟你讲。”

　　“哥哥晚上可能来不了送你，听说你叫苗致伟保你出城，可靠吗？”

　　马上就要千山万水，还有好多话想告诉你，好多事想叮嘱你……

　　“姐，要不我亲自带人送你。”

　　“不用，苗致伟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平安出港。哥哥也会有安排，你宽心。”

　　大生十分遗憾不能陪她一起走。眼见天色渐暗，高明打来电话交待西皮，路线他安排好了，如有变故，可自行调整。

　　大生答应了几句，把手机递给江子扬。

　　“哥，”江子扬唤了一声，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子扬，你要好好的，一年很快就会过去。”

　　“嗯，我很好，又不是没死过。”心情复杂，一半心灰一半担忧。心灰自己的命运，担忧他的未来。

　　“子扬，我也不怕死，但我真的很怕你死。”高明此时被盯得很紧，他也得盯着对方，相互猜忌相互防范相互牵制。

　　她哽咽着说：“我没打算回来，你们要好好保重呀。”

　　高明心冷道：“除了他，龙港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吗？”

　　江子扬不愿在这个时候寒他的心。因说道：“有啊，我只是不喜欢龙港。我这辈子最痛苦的事都在这里发生，像子江，像江夫人，刚刚得到又马上失去，谁受得了？”

　　她有时候严重怀疑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只有卓正楠让她欣喜若狂又让她心灰意冷。

　　高明突然问道：“你有没有需要过我？”

　　呵，现在轮到他来探她的心意了，隔了三年的时光，多了一个卓正楠。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老天爷开的玩笑就是要让你笑不出来。

　　此时此刻，她没心思讨论这个问题，也没时间。

　　“哥，时间会改变一切，答案就在你心里。”高明的执着，在卓正楠出现后更加强烈。他爱的是年幼时的梦，梦境中陡然多了一个人，让他抓狂而不是醒来。

　　他赌气说道：“我永远不会变。”

　　江子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敷衍道：“我知道了，我们都小心点，你有空就来看看我。”两人都伤感起来，泪流满面。

　　杨子江怯怯的拥抱着她，说：“姐，我带了一些妈妈平时喜欢的首饰，你挑一件，留个念想。”

　　江子扬大方地紧紧抱着他说：“不用了，妈妈给过我一个胸针，说是皇室御用。本来想还给你，这会儿又舍不得了。有点后悔和你们相认，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生离死别了。”

　　说完就懊恼起来，这话也忒不吉利了。

　　大生在旁窥伺良久，说：“大小姐，你也抱抱我吧。”

　　杨子江一个爆栗敲过去道：“反了你了，还有没有规矩了？”

　　大生捂着脑袋抗议：“江少，你下手轻点啊，我是断腿人员。我今天是冒着骨头错位的危险来送大小姐的，抱一下怎么了？活了三十几年，跟着大哥打打杀杀，吃喝嫖赌。一个大子儿没留下，反正生死也没人关心，我也不关心别人。”

　　他转头看着江子扬的眼睛说：“大小姐，昨天你虽然哭得很难看，但是你知道我有多感动吗？真是死也甘心。第一次有女人为担心我的生死而哭，你不肯丢下我，没有认为我是个卖命的，就该为你挡刀……”

　　谁也没料到他会说这些，江子扬抹泪擤鼻道：“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见人了，眼睛都肿得睁不开了。”

　　大生放下腿，拄拐站起身来，江子扬趴在他肩膀上泣不成声。

　　她哀哀地说：“你们都要好好的，有缘自会相见。”大生说不出话来，一个劲的点头。

　　西皮也被感染了，本来还想索抱，才想起他不是要护送她吗？还没到索的时候呢。

　　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说：“大小姐，你怎么一直抹鼻涕在大生背上呢？”

　　大生放开江子扬，恶狠狠地瞪着西皮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