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也要分程度,第一种是微醺,似醉非醉,记得所有的事情。第二种是恰到好处,半梦半醒,无悲无喜。第三种是超负荷醉酒,会断片,会空白,会有后遗症。
江子扬伴着剧烈的头痛和眩晕度过整晚,早上胃还不停抽搐。
索菲亚看她趴在床沿,吐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见吃的喝的都恶心,眼泪鼻涕一起流。这后遗症不轻!
他们怕担责任,打电话给高明,请示一下需不需要送医治疗。不一会儿陆挽风带了几支葡萄糖针剂过来,吩咐索菲亚榨点西瓜汁,强迫江子扬饮用。
葡萄糖确实对肠胃有镇静作用,只要它们不造反,能喝点汤水,人就好了大半。
不仅如此,他还重新给江子扬洗了头,上药,又做了一个帽子内层。
陆挽风穿着休闲的浅色西装和白T,动作轻柔流畅的飞针走线,怎么看都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感觉。
“你昨天走的那么匆忙,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呢,今天又麻烦你。”江子扬好了大半,除了仍有一些乏力。
“这些都是我的分内之事啊,何须言谢。”陆挽风笑道!
“昨晚怎么没去吃饭,我哥找你来着。”江子扬盯着他的手道。
他的手顿了一下,走歪了一针,又不着痕迹地往前缝去。
“我有点小小的洁癖,那种场合可以想象。”
江子扬收回目光,哂笑道:“进了染缸,还讲什么洁癖?”
陆挽风缝完了,递帽子给她道:“人生总是身不由己,所以能满足自己的时候尽量满足,不想去的地方尽量不去。”
江子扬略有所思道:“谢谢你,留下来用个饭吧。”
陆挽风道:“我用过了,明少说让你在家休息两天,我会准时来帮你洗头换药的。”
江子扬道:“两天?第一次喝这么多酒,两天好不了。你跟我哥说,放我一星期的假吧。”
陆挽风想笑,威风的时候是真威风,赖皮的时候也是真赖皮。
“我只能传话,不能做主。”
江子扬道:“你帮我求个情,说不定我哥听你的!”
陆挽风道:“不敢。不过大小姐,你真心把他当哥哥,他真心把你当妹妹吗?”
江子扬直视着他,这个问题问得有水平,他也真敢开口。半晌才道:“不如你去问他,我也很想知道。”
陆挽风被她盯得不自在,报复性地说:“大小姐,还对那位卓警司意难平吧。坊间传闻,他会在邹牧川退休前跟邹绮儿完婚,至于真假,尚未可知。”
江子扬有刹那恍神,原来心痛真的是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你说如果他的前任都去恭贺他,得安排几张桌子才能坐下呀!要是每人发个号码牌,你猜我得排到第几?”
陆挽风愣了一下,看不出江子扬竟如此洒脱。
“大小姐还能说笑?当初他可是为了你才仓促订婚的。”
江子扬体会了陆挽风的用心,一副知情人士的嘴脸道:“龙港女人那么多,为啥偏选邹绮儿?还不是因为人家青梅竹马呗。”
陆挽风败下阵来,江子扬表面一副高中生的模样,内里早就成了老油条。
“那我怎么听说大小姐昨晚醉酒之后很伤感。”
江子扬呵呵一笑:“你如此关注我,是不是喜欢我呀。”
陆挽风再次无语,起身道:“我去跟明少复命,顺便帮你请假。”
送走了陆挽风,江子扬站在镜子前,抚摸自己的头顶喃喃说道:“真对不起呀,这么多年都没照顾好你,让你吃苦受累不说,还伤痕累累。”
顾影自怜了一番,心内烦乱,在屋里踱圈。
结婚的事是真的吗?
陆挽风从哪听的传闻?
自己没想过还有什么结果,也不在乎。对,一点都不在乎。
好想当面问一问,新人换旧人都不需要过渡吗?不对,明明是旧人换新人。
用什么理由见面呢?还东西?拿东西?不行不行,前有邹绮儿,后有高明,会死得很难看。
啊,啊,怎么办?怎么办?
她用头去撞墙壁,一下一下慢慢加重,直到撞击牵扯了伤口,刺痛起来。
“索菲亚,索菲亚。”
“来了,来了,大小姐,饿了吗?”索菲亚头次见她叫得这么急。
“有汤没有?我想去看我朋友。”
“大小姐,汤是有,你不能出去吧。”
“为什么不能,别废话,快点。”索菲亚感觉到她的气急败坏,不敢耽误,立即前去准备。
江子扬换了白色背带裤,红色卫衣,戴上帽子,确实有点青春无敌的样子。
索菲亚拎了两个汤桶在下面等她,老何见状道:“大小姐,身体没事了吗?我开车送您吧。”
她呃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我头昏脑胀的,想出去走走,怕路上饿,叫索菲亚带点吃的。要是我累了,会发地址给你来接我。”
老何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一出门就心急如焚地往疗养院赶,到了门口又犹豫不决,进进退退了几次还是下不定决心。主仆俩蹲在大门边,索菲亚满脸问号,硬生生地咬着嘴唇不敢问。
江子扬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几次三番画不圆,气得她一脚把树枝踩成几截。
“大小姐,一个小时了,本来还赶得上饭点,这会儿人家应该吃过了,要不我们下午来吧。”索菲亚肚子饿得咕咕叫,怯怯的说。
“下午什么下午,豁出去了。”她一跺脚,接过汤桶,给了钱让索菲亚去吃东西。
江子扬踏着破釜沉舟的步伐,安慰自己说:问得出口就问,问不出口就当普通的看望,我特么不纠结。
当她出现在老爷子面前的时候,老头儿显然被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来了?”
江子扬奇怪地说:“你这口气是不大欢迎我呀。”
老爷子赶忙说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嗯……沒在路上碰到什么人吧?”
“一路都是人啊,你说的是哪种人?”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外边闹事,说是家属……哎呀,没遇到就好。”老爷子招呼她坐下,又问带了什么汤。
江子扬道:“晚点喝吧,才刚吃饭呢。”
老爷子又是一惊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刚吃饭?”
我们?
江子扬摸着他额头道:“受了什么刺激?这不是刚过饭点吗?”
老爷子暗怪自己反应过度。卓正楠赖在沙发上又睡了几个小时,捱到中午,刚吃完饭回去上班,江子扬就来了。
“用得着受刺激吗?老了,零件坏了,不中用喽。你为啥这个时候来,吃了吗?”
“我昨天喝多了,没胃口。”
“什么事儿能让你喝到没胃口呀?”卓正楠也是嚷着没胃口,吃了半碗饭,喝了两碗汤。
“我就是来给你报告这件大事儿的呀,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江子扬跳起来,夸张地比划着说。
“什么大事儿啊?慢慢说,都进屋了还带着你那个破帽子。”老爷子也好奇道。
“我头受伤了,得戴着帽子,避免感染。”
老爷子取笑道:“眼瞧着混上道了,不是伤脚就是伤头,打死了几个?打残了几个呀?”
江子扬啧了他几声道:“你以为是你那个年代呀,现在法制社会,不兴动刀动枪了。”
说着把她舞狮的丰功伟绩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了一遍,其中更是配合各种惊险动作的表演。从地上跳到床上,床上跳到桌子上,桌子上跳到沙发扶手上。老爷子生怕她摔下来,不停地重复说:慢点,慢点。
她这番解说,瞎子和聋子都能想象场面的惊险刺激。
“我就是没吃饭,没力气,其实还有好多高难度的动作没做出来呢。”她跳累了,气喘吁吁地说。
老爷子抓着她的手说:“傻孩子,输就输,摔坏了可怎么办。”
江子扬叹气道:“我胸无大志,又没有担当,偏偏还要碰上这种事。是不是越陷越深了?”
老爷子担心道:“那怎么办,要不要离开这里?”
江子扬脚趾紧紧抓地,带得半个身体都僵了。他在暗示她离开,果然是真的。
“我会离开的,早晚的事儿。”
老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保险柜说:“把你的东西带走吧,放在我这儿老有人打它的主意。”
江子扬故意岔开话题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我在他们房子里发现了很多好东西,正想着哪天顺两件好的来给你玩玩。”
她住里面,却是他们的房子。她的心在流浪,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那个当初要给她一个家的人,越来越遥远了。
老爷子还想劝她几句。索菲亚却打电话来,急三火四地说高明一会儿要去看她,叫她立刻回去。
江子扬边接电话边往外走,示意老爷子喝汤,她下次来拿汤桶。
挂了电话,她反而不急了,闲闲的站到护士站。打听今天是否有人闹事,说吓着她爷爷了。
护士道:“没有人闹事啊?会不会听错了。”
江子扬道:“是不是你早上没在,我爷爷亲口跟我说的。”
护士道:“那就是老人家胡说,我今天当班,一直都在呢。”
江子扬心往下沉,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索菲亚见她不稳,跑过来扶着她道:“桶呢大小姐。”
江子扬摆摆手说:“下次你来拿吧。以后你去看老东家的时候,顺便给他送一份汤,我不来了。”
她不知道是怎么到家的,推说不舒服,反锁了门,谁也不见。
人都是自私的,谁会去护一个外人。她不过是个外人,天真地以为假以时日,就能看到希望。
他衣服上的味道越来越淡,她的记忆却更加清晰。缩在被子里,裹着他的衣服,想象他的手是如何游走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他的唇他的吻是怎样撩起火光,她的手缓缓滑向深渊,忍不住的呻吟,一阵颤栗,如花火炫烂。
片刻之后,只余一地冰冷,一地破碎。她还是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自己抱着自己,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