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跑玉宝的案子,就不能保证按工按时地去工地干活了。
铁公鸡般的老于,不允许工地人这样干活。
就算少干半天,发工钱的时候,老于也会骂骂咧咧地找借口,扣成几天的钱。
刘玉峰想,从自己离开工地,到干满一个月,时间上,也就差个四五天。
就算老于再扣,至少能也能拿到半个月的工钱。
刘玉峰现在很需要钱,就算是半个月的钱,他也得要。
刘玉峰给工地老于打了电话,说自己去不了工地了。
打电话前,他就推断,老于肯定找各种借口扣钱。
果不其然,老于听明白刘玉峰的意思后,先是破口大骂,骂刘玉峰‘癞蛤蟆屁股插鸡毛禅子-充大尾巴狼。’
离开工地哼都不哼一声,他以为自己是老几呢?
当工地是他姓刘的开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老于问刘玉峰,当初不是自己对刘玉峰发了善心,连身份证都拿不出的黑户刘玉峰能顺当当在工地上干活?
老于的话,让刘玉峰沉默着。
听着老于的责骂,刘玉峰心里翻起陈年旧伤。
身份是他童年,少年,乃至现在,心头不能触碰的伤。
因为没有户口,他就没法办身份证。
没有身份证,他什么都不能做,哪里都容不了他。
普通人随手都能掏出身份的证明,对于刘玉峰来说,是难于登天的事。
一张简单的身份证明,将他与世界隔绝开来。
他痛苦的呼唤给他条出路。
他的呐喊,连同他自己,被封闭在无法证明自己的困境里。
只顾生孩子,从不为孩子们考虑未来的老刘夫妇,给了刘玉峰不幸的人生。
让他背负无限阻力,艰难跋涉在看不到希望的人生道路上。
他恨老刘夫妇。
恨他们自私和不负责。
是老刘夫妇将他的人生起点,设在坑底。
他手脚并用往上爬,却没有一个台阶可供攀登。
他一次次拼尽全力爬,却一次次跌落坑底,只能仰望头顶的人群兴叹。
没有户口,他无法进接受义务教育。
没有学识,他只能卑微爬行在社会最底层。
即使老刘夫妇给了刘玉峰这样的人生。
天然的被抚育关系,使为人子女的的他,在童年,少年时期,只能别无选择地依赖父母。
这种依赖,顺利成章地演化成,对父母毫无保留地炽热的爱。
哪怕老刘夫妇哺育刘玉峰的奶里,掺了足以致死的毒药,刘玉峰回报给父母的,永远是滚烫的赤子之心。
社会,公德,或明或暗地影响每一个为人子,爱父母,是为人子女必需遵守的行为。
这种行为,以道德形式进行规范和约束。
听多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百善孝为先‘,’父母给了我们生命,我们要感恩‘这类话。
总浸润在这样的语境里,即使对父母心生不满,也会质疑自己的发心是否有问题,而不断摇摆徘徊。
刘玉峰经常挣扎在对老刘夫妇的愤恨,和说服自己对老刘夫妇尽义务的矛盾中。
他一面恨着老刘夫妇。
一面,当老刘夫妇有需求招呼他时,他还要遵从他们的要求,尽量满足他们。
忍着听完老于的叫骂和指责,刘玉峰以为自己的忍辱,能打动老于。
这个月的工钱,他能多少给点。
没想到,老于骂完最后一句:“给你妈个头。”就挂了电话。
白干一个月。
刘玉峰气得对着电话骂了一声:”日你妈个仙人板板。“
床上,老刘哼哼着,辗转着,呻吟着。
刘玉峰走到老刘床前,沉默后,压着烦躁,问他,做哪样了?
老刘捂着脸,呻吟着:“老子想死耶,活着,没得意思。”
”刘玉峰啊,老子怨不得你,怨老子自己木得本事,让自己儿子不得好死啊。”
老刘怨叹完,骂完刘玉峰,又唉唉着哭起来。
见老刘哭起来,老娘忍不住也抹起泪来。
老刘的话,刀一样剜刘玉峰的心。
让刘玉峰倍感自责和难过。
他走出棚屋,站在小院里好一会。
又走进棚屋,将老娘拉到门外。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钱包里所有的钱,数了数。
将钱分成两沓,厚的一沓给了老娘,薄的留给自己。
他嘱托老娘,钱,是留着给老汉买药,还有用作他们老两口的生活费的。
钱花完了,或者有事,就找邻居门借电话,打给他。
说着刘玉峰朝老娘举着,他的二手手机。
这个手机还是老于淘汰的黑白直板手机。
去年年底发工资时,老于连问都没问,刘玉峰需不需要。
直接用刘玉峰半个月工资,抵了这个旧手机。
看着刘玉峰的背影,老娘咧着缺了门牙的嘴,哀哀抽泣。
刘玉峰踏上连接棚房区,通往外面的泥土小路。
眼光触及菜地里各色蔬菜,西红柿,长豆角,黄瓜,红绿辣椒,隐在叶片下或伸展出来,累累果实蓬勃喜人。
繁茂的菜地和拥挤杂乱棚房的对比,让人心生无奈和怅然。
如果不是因为贫困,谁愿意在这样的房子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