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朔皇帝本来靠着椅子，半眯着眼。秋璎还未讲到一半时，只觉自己好似几日前听过。大朔皇帝便抬起眼扫了眼跪坐低头讲话的秋璎，看见了此女腰间佩戴的铃铛与荷包。

不禁想起三日半前进宫面圣的元主事。那日元阆衣着虽与平时别无二致，但腰间是难得挂了个铃铛配饰。在行礼之时，露出了手上的一节红绳，谈话间都有了几分烟火气，倒像是个温润的少年了。

梁翊这几日不是同秦暄在一块，就是进宫寻贵妃帮忙，并未听到秋嫣口中甚是满意的话本。现在看见秋璎身上的铃铛，听着她说的事，觉得好似在哪里见到过她口中的男子。

秋璎讲完这些话时，心脏还一直跳得很快，自己的腿也都要跪麻了。见大朔皇帝久久未发话，梁翊同秋嫣也以为触犯龙颜，打算求情时，突然间圣上大笑起来，既让秋璎坐到椅子上，还让梁翊着人去总章衙门寻元阆来侯府。秋家姐妹和梁翊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以为婚约要解除了。

在总章衙门的元阆听见通报时，也以为陛下要收回成命了，还给那鱼缸里的几条小鱼多喂了点饭。

“恭喜你了，得偿所愿，不必与秋家再有瓜葛。”

“你同我去一趟。许久未着配饰，总是有些不习惯。过了今日，总算是能把这铃铛收回匣子，把那红绳往手腕里拉一拉了。否则铃铛声总是扰我心绪，难免分神，批不完公文。”

“行。”

张翼这几日也是难得看见元阆有了当年读书时的温润模样，只是过了今日怕是又要成为那个元主事了。或许哪日寻到那个姑娘了，元阆就能多些烟火气了吧。

张翼驾着马车到了侯府，对着元阆说:“我在外面等你，有事知会我一声。”元阆点了点头，在通传之人的指引下，走进侯府了。

秋嫣同梁翊在正对门口的椅子上坐着，见元阆从远处走来，是有些欣喜的，还捏了捏梁翊的手。秋璎是坐在边，看不见外面的，正对着侯府墙上的字画。秋璎又很紧张，不敢抬头，一直低头玩弄着自己的荷包。

那阵阵铃铛的脆响由远及近，梁翊同秋嫣是最先看见元阆的。秋嫣已经听了好几日秋璎的话，眉头都皱了起来。而梁翊也想起那日与秦暄寻元阆商量时，元阆斟茶时手腕上露出的半截红绳，还有起身时腰间的配饰。二人对视了一眼，心中只盼这是巧合，不然几日谋划就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微臣拜见陛下。”

元阆行礼之时，那左手的红绳也露出了一段。秋嫣现在只觉头都要炸了，毕竟圣上不可能提前知晓今日秋璎所述之事而作安排。梁翊反握住秋嫣的手，让她安心。

秋璎听见声响抬头时，从侧面看见了元阆，铃铛，红绳，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作何反应，双手紧紧捏住荷包，扭头看向后面架子上的瓷瓶。

“免礼。”

“谢陛下。”

元阆从进门到行礼一直没把视线放在最旁的秋璎身上。

“陛下今日召臣前来，是打算收回成命了？”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元阆眼底藏不住的笑意，连声音都带着雀跃。

“哈哈哈哈哈哈，非也非也，此乃天定姻缘。”大朔皇帝捋了捋胡子，又扭头对着梁翊说，“梁翊啊梁翊，你的小夫人还真是帮了大忙。朕必定帮你摆平族人，让你的小夫人成为你名正言顺的妻子。”

“梁翊同婉儿在此谢过陛下。”

元阆听到这话是有些错愕了，眼里的笑意也被疑惑所取代，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哪里出错了。

“元主事还是如此不解风情。莫要多想了，不妨侧身看看，那位可是你每逢休沐就去西街寻的姑娘？”

元阆方才是知道的，那通传之人说得清清楚楚，这府里有皇帝，贵妃，梁翊，秋嫣，就剩个被赐婚的秋璎了。

眼下真是骑虎难下，这找人编话本都不兴这么巧的。秋璎若不是，自然好说。若是，那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女子既与之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也不想让她成为陛下的棋子。不论秋璎是何身份，他都不能认。

“元主事是不敢看？呆愣着做什么？那日在宫中，你可是在朕面前做戏？”

“陛下恕罪，臣只是……臣心中自是……自是激动万分。只是怕认错人，到头来空欢喜一场。”平日里口才极佳的元阆此时都说话不成话了。

元阆硬着头皮，身子僵硬地转向一边，把视线落在秋璎身上。秋璎是侧着脸看瓷瓶的，眼睛是红红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双手已经捏荷包已经捏出红印子了。

那腰间铃铛和铃铛所系红绳，他自是一眼就能认出的。元阆强忍心中不适，转过身来就要寻个由头否认。

那陛下突然金口一开，“元主事，朕记得你说过两枚铃铛是磁石所制？”

古人云:言多必失。元阆此刻只想骂自己，当时为了取信于陛下说得太过细致。

梁翊同秋嫣的脸色也不好看，强撑笑意，只要两枚铃铛能碰在一起，此时否认也已无用，只会多个欺瞒君主、辜负美意的罪行。秋嫣伸手捣了捣秋璎，让她回过神来。

“臣叩谢圣上圣恩！”元阆又给大朔皇帝行了一礼。

秋璎也缓过神来，缓缓走上前，站在元阆身侧，跟着行了礼说:“民女秋璎在此谢过圣上恩典。”

圣上一直不吭声，让二人就这么跪着，意在告诉他们这婚结定了。

“陛下真是慧眼，促成一桩好姻缘。”贵妃从这些只言片语和信物中猜出一二，开始打圆场了，“这秋家小姑娘身体还没恢复好呢。还是先让二人起身吧。”

“爱妃所言极是，是我沉浸在这桩美事的喜悦里，竟忘了！快快起身吧。”

“是。”“是。”

“陛下，我们不妨早些回宫，让这今日相认的二人有个机会能互诉衷肠？”

“言之有理，你们好好商议婚事，离开春就余两月多了，早些完婚。不必送了。”

那圣上与贵妃等宫里的小太监传话驾好车就离去了。

府内剩下的四个人面面相觑，空气好生安静。梁翊秋嫣看了站在前边的两个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率先开口的还是秋璎。

“二姐姐，二姐夫，我先回去了。阿爹和阿娘今天去田庄了，明日我给你们拿些芝麻糊！”

“诶，好。还是去找那个府里的老车夫哈。”

“天气凉，别出来送我了，我知道回家的路，再说还有车夫呢。”

“那注意安全啊！”

秋璎本来就要朝外面走了，转头看了眼神色复杂的元阆，白了他一眼。

“元主事，人家小夫妻要亲热一番，你是木头吗？”秋璎说完这话就忿忿地走出门，去找车夫了。

“元某告辞。”

“元主事，今日事发有突然，明日得空可否来府上一叙？”秋嫣说。

“行。有空…再来。”

元阆总算清醒了点，还没有走到门口时，发现秋璎又跑了回来。秋璎一把拽住元阆的手，把他的手掌扒开，往他手里塞了荷包和铃铛就跑开了。

元阆盯着手里的东西许久，铃铛上的红绳解下来了，重新把荷包和铃铛系在腰间的时候，便继续往前走了。梁翊同秋嫣是亲眼见到，那两个铃铛扣在一块的，还有一对雎鸠鸟的花纹。

在侯府外等着的张翼见元阆一直都不出来，有些担心，看见有个姑娘从外面出来时，就搭了话:“姑娘，可有看见总章衙门的元主事？能否问问元主事要出来了吗？”

秋璎白了他一眼，边提着裙子说:“不出来难道还留在侯府过节呀！”说完，整个人就钻进马车了。

元阆右手紧紧握着荷包，一路都在思考，险些撞了自家的马车。

“元小六，怎么了？”张翼拦住了元阆。

“没事。”元阆坐上马车时，还不知神游到了哪，探出去向张翼说，“小七，改道。去西街巷口寻师公。”

第十一章